逆骨藏身(109)
他打开其中一辆车子的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Alpha女性从小憩中醒来,看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挑挑唇角:
“聊完了?”
谢争嗯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手机,又一次检查了空白的未接来电记录。
“你说你……”谢晴无奈似地叹了口气:“洛昂和No Name的事,明明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什么非要去找外人?”
“还是说,你对我的信任,还没有对那个失败科学家的多?”
谢晴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托住半边侧脸,这也是谢争的习惯动作,似乎证明着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却又并不足够。
“我说过,我会自己找到他的所有答案。”谢争敛眉,像是思考着什么:“别人送上来的答案,总是有基于目的的加工成分。”
谢晴不算赞同地挑眉:“可如果你早一点知道七年前的事,就会早做决定,设法回到谢家。说不定,你可以说服父亲救你们。”
“我想,你也猜到你小男朋友现在的情况了。”谢晴看着那双垂下去的和自己肖似的眼睛:“现在这样,你舍得吗?”
“……没有人能救我们。”
少年低声的呓语让谢晴微微愣住,而女人从那双眼里看到不该属于少年人的、近似苍凉的薄光。
“我也不能救他。”
谢争喃喃似的,说着谢晴一时无法理解的话:
“但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离开了。”
少年轻合的眼角缓缓抬起,看向身边的女人:“六姐,我知道,你也不是来救我的。”
谢争迎着女人骤变的目光,弯了弯唇:“可我想,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会很感兴趣。”
谢晴眯起眼,盯着眼前十九岁的少年开合的嘴唇。
车内在少年说完话之后有许久的静默,而后,女人轻声问:“阿争,你知道,自己要对抗什么吗?”
“不过是障碍罢了。”谢争深眸微动,看谢晴背后反光的防弹车:“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父亲了。”
女人微怔,继而爽朗似地大笑出声。
“阿争,你不愧是——”
谢晴一把拉下手闸,干净利落地将车子开了出去:
“——谢家的儿子。”
谢争看着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缓缓闭上了眼,听见自己耳边汹涌的潮水声。
他曾经藏在至深的海底,以为只要海足够深,就能藏住自己和爱人。而少年终究因为自己一时的沉迷与失神,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
现在的谢争明白,他必须离开这片深海,浮出水面,汲取所有黑暗中孵化与积蓄的力量,然后在凶狠的浪涛中用尽全力成长,而留给谢争成长的时间是由岑卯决定的。
谢争知道,岑卯会非常、非常努力,缩短给他的时间,谢争必须付出与之对应的力气,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到岑卯,带走岑卯,成为那个强大到足以守住他的骨与爱的人。
到那时候,谢争会给岑卯一点小小的惩罚,让岑卯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会因为岑卯的痛苦而更加痛苦,岑卯不能再自私地承担苦难。再之后,谢争闭着眼睛想,他会用尽全力爱他。
他要无声地告诉岑卯,从此以后,岑卯可以在谢争面前做想做的任何事,无论欺骗或隐藏,索求或逃避,依赖或拒绝,谢争都会相信岑卯的爱。这是岑卯经受一切煎熬之后,该有的报偿。
而谢争会清除前路上所有的障碍,不会再让岑卯一个人离开。
少年睁开眼,看着远方逐渐出现的偌大的森严宅院,在心底念出那人的名字。
卯卯。
他想,这个名字可以给他足够的勇气,开始这场无间的旅程了。
新盟机密法庭外,宋宁完成了自己的证词环节,出门抽一支烟。
他看到停车场里一辆白色的车子,像是救护车,又比寻常见过的救护车高级许多。男人意识到什么,靠近了车子,不大讲究地往什么也看不到的单面玻璃里看去。
他站了很久,听见里面不算陌生的骂脏话似的动静,也对着玻璃骂了一句。
“……去他妈的不回来。”
宋宁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那辆白色的长车。
车内,陆鸣握着自己刚做完手术尚且不能活动的新婚丈夫的手,对着窗外宋宁离开的背影挥了拳头。
“看个屁啊!”陆鸣恨恨似的:“就他眼神好使!要不是看他刚刚庭上帮你弟说了不少好话,我他妈肯定下车揍他了。”
岑辛苍白的唇微微动了两下,陆鸣就不再吭声了。
病床上的Omega转了转脸,陆鸣立刻摸来了他的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来电,微微一怔。
“小谢的。”陆鸣张了张嘴,顺手按上了一旁法庭直播屏幕上的静音键:“他上周刚被谢家认回去,不会他妈的知道了吧?”
岑辛摇了摇头,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手术还顺利吗?”
少年的声音意外平静,而岑辛却已经看穿了这人惯常的隐藏,用尽量稳的气息告诉他还算顺利,顺便恭喜了他。
少年停了片刻,才自言自语似的问:“恭喜我什么?”
岑辛仿佛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才问:“为什么这时候打电话来?”
少年像是轻笑一声,却没有任何笑意:“你也会有问题想要问别人吗?”
岑辛无话,而少年也没有太多为难这个刚捡回一条命的恋人的兄长,只轻声说:“我现在才联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而这应该是卯卯要求你做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谁从来不会拒绝岑卯的要求,除了我之外,应该就是你了。”
少年静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担心,你可以这么告诉他。”
岑辛听见自己崭新的心脏过慢的跳动声,说了声好。
“还有。”少年轻声说:“你之前告诉过我,要清除所有障碍,才能带走岑卯。”
“岑三,你会是那个障碍吗?”
岑辛好像明白过来,少年打这个电话,是想向他宣告一种改变。这种改变从岑卯经受的苦难开始,而在这场苦难结束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地位关系会发生另一种变化。这只藏在黑暗中的幼兽因为爱人的陷落决定走进丛林,而现在,他已经暗中命中了所有潜在的敌人,包括所有可能影响他们的因素,比如岑辛这个兄长。
“我会听阿卯的意思。”
岑辛接受了对方的宣战,又隐约知道,这句话已是投降。
“好。”
岑辛放下被挂断的电话,看向屏幕上站在审判席上的岑卯,手指轻动,给晏繁发了条信息。
他的弟弟头发好像已经长长了一些,平静而妩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漂亮的眼睛轻合着,像是不关心这场因他诡谲的法庭上发生的一切,只在想着自己的事。
他在想什么呢?岑辛好奇地思考着,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简单。
岑卯不会再浪费时间去想别的事了。
他站在那方窄小的审判席上,手腕上套着冰冷的枷锁,抓紧所有清醒的时刻,温习关于一个人的所有记忆。
那人接住他时手臂的温度,留在他身上的湿润或干燥的吻,和他讲话时温柔的声音,怀抱里清爽干净的气味,和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少年在他的头顶告诉他,他会找到他,带他回家。
岑卯轻轻闭上眼,不想再听法庭上其他的吵闹,只想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知自己在这样的空白里站了多久,似乎直到日落时分,才听见给自己的判决。
岑卯即将接受最短刑期三年的特殊监禁,这是这个国家最彻底与残酷的囚禁。他会被剥夺全部的感官,进入真正封闭的世界。
晏繁告诉过他,宋宁也警告过他。而岑卯觉得,这真的不怎么可怕,他受过那么多伤,其实也是怕痛的。或许,这样的刑罚只是对他过去忍耐的所有疼痛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