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还是骗了自己,他说他不会骑电动车,自己载着他的时候,稍微快一点他都会紧紧抱住自己的腰。可事实是,他骑的是如假包换的摩托,和自己的小电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但是这些,陈双都来不及去怪罪,而是转身奔向自己的车,跨上去,去追前面那个孤独的背影。
他得追上去,得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屈南的速度非常快。
冬天的风很不温柔,不比春天柔软、夏天炙热、秋天清爽,只有扑面而来的冷和疼。凌晨5点的风陈双已经感受过了,可现在脸上比那时候还要难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追不上屈南了,这个人真的头也不回地要走了,他不说再见,因为他要离别。前面的摩托特别快,过弯时都要偏下去了,还有好几次,和旁边的机动车擦身而过。
陈双不敢追太紧,怕自己驾驶不过关,可是也不敢放松。他有预感,这次,如果追不上,就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叫屈南的男生再也不会出现,等到过几十年,自己退役了,在某年初夏昏迷似的回忆起18岁这个多雨的夏天,会怀疑这几个月的事是一场雾里的梦,不真实。
他要退回到他的雾里去了,自己要追上他,必须追上。
车子左拐右拐,陈双很清楚他就是想要甩掉自己,因为有几段很难走的路是重复来回。陈双好几次都要跟丢,那抹深蓝色很容易混入人群和车流,就再也不见。
不行,不行,陈双喘了口气,再一次加速。他的小电瓶只能吸摩托车的尾气,快点,再快点,不能让这个人消失。
直到电瓶车快要不行了,前面那辆摩托拐进了一个小区。
陈双赶紧将车停在路边,小区有门禁,他进不去,几分钟后有人刷门卡,他小偷似的蹭着跟进去,闯进了这片小区。
一进来,陈双变成了一只误入密林的小白兔,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楼都不算很高,他数了数,最高是12层,但是要想在这一片钢筋水泥里寻找屈南,简直大海捞针。就算他挨个敲门去问,也问不出来。
事已至此,陈双再一次拿起电话,打给了白队。
白洋这一次接了。“呦,是陈双啊?有事吗?”
“屈南家住哪一栋楼啊?”陈双并没打算多聊,“我现在,在他家小区里,他家住在哪里,你告诉我。”
“你……在哪儿?”白洋一顿。
“他住哪儿?”陈双呼出长长的白气。
“陈双,这件事是屈南的隐私,很多事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他不一定想让你知道,所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白洋说。
“我不管!”陈双第一次对白洋吼,“你帮着他一起骗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现在凭什么不能告诉我?我现在就在他家楼下,我刚才看到他了。他装不认识我……他说我认错人了。现在你告诉我怎么办?”
“你说什么?他说不认识你?”白洋从陈双的语气判断出这事严重。
“是,他是不是出事了?”陈双憋了半天,才找到这个适合形容屈南的词,“他一定是出事了,那个视频……我看了。是屈南吧?对吧?我没认错。我认错任何人,都不会认错他。他装不认识我,他是不是……要和我分手?”
白洋在那边沉默着。
“白队。”陈双看向周围,无数的窗口对准他,每一扇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故事,可是自己并没找到迷宫的出口。
“这样……那好吧,不过你千万不要透露是我告诉你的。而且,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可能也不是你一个人能面对的,这是你自己选的,陈双,你别后悔。”白洋说,随后将楼牌号和单元号告诉了陈双。
门牌号没有说,只说,屈南家住在最上面那一层。
最上面的,陈双进入了3单元,楼不是很新,也有年头了,但是能看出里外都粉刷过。
电梯也不是很新,陈双将12数字键按亮,等待电梯上行。一个一个数字往上蹦,他不清楚一会儿电梯门打开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门开了,电梯停在12层。
陈双踏出电梯,顺着走廊,寻找住家的门。虽然白队没说,可是他好像有预感,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是屈南的家。
就是屈南说过的,过完春节就带自己回来吃饭的那个家。
按响了防盗门外的门铃,陈双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几秒后,门被慢慢地拉开了,扑面而来的,先是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你找谁啊?”门里,是一位老人,头发完全白了,微微有些含胸。但是即便身高缩水,他和陈双也差不多高。
“您好。”陈双动动鼻子,又习惯性地挠耳朵,“我找……屈南。请问他在家吗?”
“找他啊,在,你等一下哦。”老人的动作很慢,半分钟才将防盗门打开,“来来来,进来吧,阿南的朋友啊,快进来。”
阿南?陈双一脚迈了进去,中药味道更重了,全部聚集在周围的空气当中,化不开。这楼看着不新,不想里面的空间相当大,客厅长方形,还养着观赏鱼和绿植。
陈双简单地看了一眼,那是滴水观音,养得也不算太好。
可是家具风格却透露出一丝奇怪来,让陈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时空,回到了电视剧里的20年前。窗帘还是老式的百叶窗,没有完全翻开,光影被筛选过,只照亮了屋里的一半。落下斑驳的光斑好似暖光。
旁边的暖水壶也很复古,还有一台圆形的电风扇在吹药味。
“阿南在楼上住,你找他啊?”老人从厨房端出一杯温水来,“家里有病人,所以味道重了些……”
“您是他姥爷?”陈双双手接过水,都没敢坐下。
“是啊。”老人拿起桌上的蒲扇,“你上楼去找他玩儿吧,我去煎药。”
“谢谢您。”陈双将水喝了一半,看向淡黄灯光下的楼梯,这是一间很老实的复式,连楼梯都是木质的,一踩,就吱扭一声。
一上楼,光线更暗了。陈双也不敢瞎走,左右看看,寻找到一扇虚掩的门。透过门缝,他相信这间就是屈南的卧室了。
因为书架和展示柜里,摆满了奖牌、勋章、奖章和金色的奖杯。墙上贴满了奖状。屋里比较暗,床铺竟然是奶茶色的,光线也偏暖,但是和楼下一样,透露着一股“旧”的氛围。
“屈南?”陈双叫了一声。屋里没有回应,显然是没有人。但阳台门开着,他只好大胆走向那一边,步步深入这间卧室。
这里简直就是四水的书架的缩影,将一个从小接受残酷训练和大小赛事的体育生浓缩成一次又一次的名次。只有名次,让人以为这一切唾手可得,实质上都是含泪的苦练。
只是……
走着走着,陈双震惊了,甚至可以说是吓到了。
这些,全部都不是屈南的。
无论是奖牌上的名字,勋章上的落款,还是奖杯底座的铸字,没有一个是屈南的名字。陈双慌忙去看墙上的奖状,奖状已经旧得卷了边,褪色严重,可是仍旧能看出它们都属于另外一个人。
屈向北。
屈向北……是学校跳高名人墙照片里缺失的那个人,那个背越式跳高天才,天赋型运动员,横空夺冠又忽然消失。他竟然和屈南有关系?是啊,陈双这才反应过来,屈向北,屈南,他们是一家人。
忽然,阳台外面传来几声狗叫。
陈双如梦初醒,顺着声音走向阳台。推开门,外面是一个很长的走廊,没有做封窗。寒冷的风吹散鼻边的中药味,左侧是略微生锈的金属台阶,通往天台。
竟然可以上楼顶?屈南家虽然老旧,陈设古怪,可是真够大的。
于是陈双顺着台阶上去,走上一片空旷的天台。
天台上,竟然有一处训练场地,有跳高架和垫子。几十个花盆摞在一起,堆放在角落里,一个人穿着短袖黑色背心,坐在天台的边缘处抽烟,旁边有一条狗。那条狗少了一只耳朵,转过来凶狠地瞪着外来者,其中一只眼睛是个海盗眼,脖子上戴着一个淡粉色的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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