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止一次听大哥提起过,简二哥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出那位创始人的过往,再辗转求购到了这套绝版设计的领带夹。
父亲对大哥的要求向来严苛,任何场合都不会出手帮忙。大哥那时候的履历并不足以服众,顺利拿下这个单子,成了他在圈内站稳脚跟的开始。
再后来,简二哥就成了大哥的助手,他们两个互相支撑,才走过了最难的一段……
“没想到你还戴着这个。”对方笑了笑,“意义匪浅?”
想起往事,骆钧的神色也稍显和缓,点了点头。
“你们家老二也能干,要不是他自己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天赋其实未必比你差……当初就是那小子迂回作战,把老爷子哄得差点收他当学生,才让你们摸了我们家的底。”
对方也有些年头没回国了,端着酒,在脑海里尽力回忆:“叫什么?骆,骆——”
“改名字了。”骆钧说,“现在随母亲,姓简,叫简怀逸。”
“不是他。那不是你的助手吗?我是说你弟弟。”对方敲了下额头,“对,骆枳。”
对方好奇追问了一句:“你们家为什么会给孩子起名叫‘枳’啊?”
骆钧没有开口,只是缓缓蹙起眉。
都是生意场上的常客,看骆钧的神色,对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怕问得唐突,笑着打岔过去:“这酒不错。”
骆钧附和了一句,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们都还要去别处寒暄联络,聊到这里就点到即止,对方喝净了酒,笑着同骆钧道了个别,就又往其他地方走去。
骆橙瞄着骆钧的神色,小声开口:“大哥……”
“回去吧。”骆钧放下酒杯,“大概是他记错了。”
骆橙松了口气,跟着点头。
那段时间骆家的孩子其实很乱,名字也是来来回回地改,记岔成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
她跟上骆钧的脚步,绞尽脑汁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大哥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骆橙有些疑惑,她也跟着停下,顺着骆钧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忽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在船舷边站着的两个人,是简怀逸和……骆枳。
骆枳靠在船舷上,简怀逸一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空酒杯。
两人站得很近,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骆枳怎么会在邮轮上?
他跟来干什么,又要捣什么鬼使什么坏,他从哪拿到的船票?
他又要对简怀逸做什么?
骆枳实在闯了太多祸,这些问题早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根本无需思考,就在看到那个人的下一刻惯性地跳出来。
骆橙还只是在脑子里想,骆钧已经冷了脸色快步过去,一把将简怀逸扯在了身后。
简怀逸似乎也没有料到骆钧会忽然出现,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才开口:“大哥……”
“没你的事。”骆钧蹙紧眉,视线钉在骆枳身上,“你跟来干什么?”
骆枳仍垂着眼睫,恍若未觉地安静站着。
骆橙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她一向怕大哥的怒火,缩在角落里,难以置信地看着骆枳。
……和昨晚花园里的人影比起来,现在的骆枳其实一点儿也不狼狈。
似乎是有人在照顾他,骆枳的气色稍好了些,脸上有了一点极淡的血色,短发还有一点湿,像是刚泡过热水澡。
骆枳穿着件风衣。大概是太久没这么穿过了,直到现在,旁人才格外清晰地看出他这段时间究竟瘦了多少。
海风裹着他,衣摆空荡荡地纠葛,又无所凭依地坠下去。
骆钧被他的无视激怒,捏住骆枳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还不及开口,就先察觉到了冲人的酒气。
“谁让你喝酒的?”骆钧语气更冷,“喝了多少?”
骆枳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慢慢地抬起来,漆黑空净的眼睛找到骆钧的方位。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似乎十分困难。即使是看着他这样一点点抬起眼睛,也叫人下意识就会屏住呼吸,以免那一点气流再给这个过程添上更多的负担。
即使是过来发难的骆钧,在这一刻竟然也有些错愕,没能说得出更严厉的斥责。
可惜骆枳并不识趣,只是把视线挪到他的方向,就没有再给出更多的反应。
骆钧不吃这一套,他的视线冷下来,沉声开口:“骆枳,回话。”
“大哥。”简怀逸上来劝他,“小枳应该是喝醉了,你别生气,我送他回他房间……”
骆钧抬手挡开了他。
简怀逸一愣,随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低下头向后推开。
“我有话问你。”骆钧警告他,“骆枳,别给我玩这一套。”
骆钧的语气仍然和刚才没什么区别,虽然冷沉,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动辄发怒:“你答清楚,可以不追究你偷着上船的事。”
骆枳看着他,似乎是在尝试分辨什么,但这种分辨对那双眼睛来说似乎又太疲惫了,很快就消耗干净了攒出的那一点力气。
骆枳慢慢垂下眼睫,然后头也跟着垂下来。
骆钧这次的眼底终于腾起淡淡怒意,他抓住骆枳的肩膀,用力晃了下,反馈回来的力道却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瘦削到有些硌手的肩骨在他掌下,僵硬得不会顺从也不会反抗。
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骆钧紧拧着眉上前一步,然后被简怀逸拦在面前:“大哥,别这样。”
简怀逸挪开他的手臂,把骆枳挡在身后。
简怀逸的身量比骆枳稍高,这样一拦,骆钧几乎就看不见骆枳了。
骆钧心头忽然生出一股烦躁,可不等他理清思路开口,他们脚下的船体忽然全无预兆地重重一顿,然后又剧烈地晃了晃。
尚且来不及供人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尖锐的警报声已经响起来。
庞大的船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倾斜。
一座漂浮的冰山忽然倒塌是什么样?某种完全无从抗拒的倾覆似乎正在轰然发生,可一切却又静得像是场只剩下视觉效果的默片,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更远的地方。
甲板上的人们失去平衡,惊慌失措的乘客被挤下舷梯,有人惊恐地挥着手臂不停大吼。
邮轮上的广播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紧急避险通知,开始有人抓不住身旁的东西,沿着越来越陡峭的甲板滑坠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掉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骆钧被船员拖上救生艇,他看见骆橙被救上了另一艘救生艇,面色惨白地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发着抖。
骆钧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暂时还来不及生出更详细和明确的对海难的畏惧,发抖是因为水实在太冷了。
水太冷了,像是细小的冰碴在往骨头和胸腔里争分夺秒地钻,像是在一刻不停地吸人的命。
救生艇能承载的人数有限,这一会儿已经过了警戒水位线。船员在翻卷的冰海里高声喊:“再上一个!只能再上一个!”
骆钧在海里焦灼搜寻,他很快找到了,用力攥住简怀逸的手臂,把人扯上救生艇。
然后,他才意识到船员在喊的内容的含义。
水太冷了。
简怀逸冻得面色青白,僵硬地靠在救生艇的一角。
邮轮倾倒的时候,简怀逸和骆枳就在船舷边上,他们两个几乎是毫无缓冲地随着那股力道摔了出去,直接砸进了海水里。
骆钧检查过他的身体,确认没有外伤,才松了口气,力竭地跌坐下去。
最初的混乱过后,救援终于变得有条理起来。
“……怪我。”
简怀逸蜷起身体,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不该劝爸爸妈妈来,还有你和小妹……”
“谁知道会有这种事?跟你没关系。”骆钧按了按眉心,他又想起那个被领回家的怯生生的瘦弱男孩,神色缓了些,“不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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