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握着骆炽的手。
他看着骆炽的神色从恍惚里一点点放松,虽然也仍旧缀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但身体里蛰伏着的细微战栗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冰冷的手指也终于染上一点温度。
骆炽的手指蜷在他掌心,不再发力挣扎, 不再找用来防身的东西。
虽然仅仅只是这一晚的放松信任,没有任何把握保证骆炽明天依然能够记得这些事, 但只要开始有了变化,就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危亭放了些心,起身坐在床上, 伸手把骆炽靠着墙的身体揽过来。
那半边身体已经和墙一样凉, 甚至还要更冷些。
明危亭扶着他躺下,又把床重新整理好。
他这次再试着碰了碰骆炽的头发, 确认了骆炽的确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就把掌心的力道慢慢按实在柔软的短发上。
骆炽蜷在被子里,半阖着眼,被他揉头发。
骆炽的眼睫颤了几次,像是勉力想要再睁开一点,却又被困倦拖着慢慢坠沉下去。
大概是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平常,平常到甚至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些事没有发生,如果在哪怕任何一个岔路口遇到的人稍微不那么糟糕……骆炽大概就是会这样。
熬夜写了一首超级好听的曲子,画了一幅超级好看的画。
篝火晚会玩得太开心,倒在被烤得暖洋洋的沙滩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一不小心在外面散步散得太久太远,走到月亮都出来才到家,冲过热水澡,张开手臂舒服地不管不顾躺下去……
“睡吧,会好起来。”
明危亭轻声说:“会好,不要急。”
他伸手遮住骆炽的眼睛,再拿开手掌时,身旁的人气息清浅,已经安稳地睡熟。
……
任尘白再一次在明家的邮轮公司吃了闭门羹。
明家的新邮轮就泊在海边的港口,这一代的明先生在船上,要等到邮轮失事的后续处理全部完成才会离开。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骆枳到底被弄到哪儿去了?
已经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再怎么也该把人找到了吧?
他只是想上船去见见那个明先生,把事情问清楚,就被毫不留情地严厉驱离。那个总管对人很不客气,居然还指使人把他扔下了码头。
码头下的水不深,但来往船只很多,海水也染了不少油污,黑漆漆连光也映不出。
任尘白还要靠他们找骆枳,只有咬牙硬吞下这份晦气。他跌跌撞撞走上海滩,看见李蔚明的车,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李蔚明没带着助理,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一见他的身影就迎上去。
“任总。”李蔚明被他身上的脏污狼狈吓了一跳,本能地迟疑了一瞬,才伸手去扶,“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任尘白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你来干什么?”
李蔚明被他落了面子,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只是把手收回去,态度依然很恭敬。
“有关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我今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简总。”李蔚明说,“只能来找您问一问。”
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僵,担心是自己刚才的迟疑惹了任尘白不快,姿态放得更低:“再怎么我也算是您的人……”
任尘白盯着他的目光莫名:“你算是我的人?”
“骆枳当总经理的时候,是您把我推荐去淮生娱乐的啊。”
李蔚明失笑,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十八线,虽然蹿红得太快,自己完全没能准备好,但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李蔚明定了定心神,看着任尘白的脸色,试着开了个合对方心意的玩笑:“不会刚搞掉骆枳,您就不要我了吧?”
任尘白看了他一阵,神色果然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斯文和气,低头理了理袖口。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可整理的——他刚被人扔进肮脏刺鼻的那一大滩油污里,毫无防备地呛了好几口,半天才挣扎着连滚带爬出来,现在想也知道浑身上下有多狼狈。
但任尘白却像是一无所觉,就那么站在路边,想了想才慢慢点头:“对,你是我推荐去淮生娱乐的。”
当初那些事,他们都在暗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彼此差不多都心知肚明。
简怀逸想要用淮生娱乐站稳脚跟,机关算尽弄了一场大戏,终于一举两得。既赶走了骆枳,又让李蔚明踩着骆枳更上一层楼,成了现在淮生娱乐的当家小生。
当初布局的时候,简怀逸之所以挑中了那时还毫不起眼的李蔚明,就是因为李蔚明是任尘白推荐给骆枳的人。
因为是任尘白推荐的人,所以骆枳一定会有所照拂。
因为是任尘白推荐的人,所以才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局里,趁骆枳没有防备的时候在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
任尘白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任尘白亲眼看着简怀逸花尽心思布局,看着简怀逸设法把骆枳引去酒店,布置好摄像头,又把李蔚明也送过去。
那天晚上,任尘白其实就坐在酒店对面的车里,他冷眼看着李蔚明进了酒店,又看着骆枳把李蔚明送出来,亲自给他叫了车。
任尘白在心里冷笑,他甚至想过要去找简怀逸要一份录像,去母亲墓前给母亲看看,那个最擅长伪装的怪物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
任尘白也对自己冷嘲——看,这就是你曾经想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
原来什么都是装的,知恩图报是装的,乖是装的,干净也是装的。
任尘白任凭这一株毒草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甚至还曾经恶劣地故意和骆枳提起过李蔚明,看着骆枳因为这个名字变了脸色,看着骆枳坐在办公桌前的身体不出他所料的僵硬。
……想着这些,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海难几乎失重的身体,就像是又勉强站回了地上。
任尘白脱下沾满油污的外套,卷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说吧,什么安排。”
李蔚明现在是淮生娱乐的台柱子,一般的工作安排早就有团队负责规划,用不着来找他。
既然来特地找任尘白,就说明又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了。
“是这样。”李蔚明松了口气,“骆枳的葬礼在下周,听说声势要办得很大。”
虽然已经确认了附近没有外人,天又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但李蔚明还是压低了声音:“他人不在了,最近的风评倒是又有点要回升的意思。我有几个粉丝想赶在葬礼的当天,联动营销号做一些科普……”
他们之前也不少计划这些,虽然大都是他和简总讨论、任尘白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听,但总归任尘白对这些事都是知情的。
李蔚明默认了这些事也能找任总商量,他说到一半才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停下话头,忽然被任尘白的视线吓了一跳。
“葬礼?”任尘白问,“谁说要给骆枳办葬礼?”
李蔚明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愣了愣,本能地回答:“人死了,总得有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尘白扬手重重打了个巴掌。
李蔚明没有任何防备,闷哼一声趔趄了几步。不等他站直,任尘白已经走过来,抬腿把他整个人踹在地上。
任尘白蹲下来,盯着他:“你说谁死了?”
李蔚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着任尘白眼底的淡淡血色,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没敢再说什么话。
“骆枳没死,他只是失踪了。我今天来就是找他,可惜不太顺利,没找到。”
任尘白的声音很低,语气斯文柔和得近乎诡异:“是谁要给他办葬礼?”
李蔚明这次是真觉得怕了,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这段时间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冷汗都不知不觉渗出来。
“我在问你话。”任尘白说,“骆家?骆钧还是骆承修?骆橙?”
李蔚明哪里会清楚这个,他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不回答还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不过脑子地胡乱说了一个,趁着任尘白出神翻身就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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