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二十四个有名的网络博主,被安排坐在舞台的右侧。
舞台左侧摆放了十二台座机,接线员全是刚出道的选秀艺人,穿着和节目主题不搭的抹胸小短裙,像是在参加娱乐综艺节目,导演也没让改,估计就是他们要求的。
舞台前,余宏军正拿着台本紧张地背诵着流程,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制片人走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耳边不断出现“嗡嗡嗡”的耳鸣声,眼前纸张的小字也变得模糊不清,像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小蝌蚪在眼前晃。
他紧张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台前大灯打开的时候,瞬间炫目的灯光,让他有呕吐的冲动,他强忍着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撑着座椅扶手坐下。
“所有人准备,离直播还有十分钟。”导演突然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后方的提词器出现了倒计时。
于是余宏军更加紧张了,他忽然感觉呼吸不太顺畅,第一次上直播类的正式节目,难免有些紧张,他偷偷隔着厚实的桌板,把自己的腰带松开了两个扣,这样一做,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现场助理和观众已经沟通完毕,余宏军正抬头,恰好看见女儿正坐在台下,朝他甜甜地笑了下,并伸出右手握拳朝他鼓气:“老爸,加油!”
余宏军深吸一口气,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他即将做的,还有即将面对的,忽然一股热流涌出来,通达四肢百骸,他也举起拳头,学着年轻人的模样给自己鼓了鼓劲。
——孩子,原谅爸爸。
……
……
离开庭还有八分钟,淮赧市中级人民法院。
旁听的家属已就坐,被一米高的栅栏分隔在法庭之外,正中央国徽之下是手握审判法槌的法官,这并非少年合议庭,而是正式的刑法法庭。
左边是辩护人律师及助手,右边是负责公审起诉的检察官,都在各自忙碌着,在开庭前他们要先交换证据,而中间空着的席位则是嫌疑人的席位。
锁链声先响起,两名穿着制服的法警先正步进入。
江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进法庭,威严的国徽之下,在场所有人站立起身,那些目光全朝他投射去。
空气变成了沉重的铅块,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脊梁怎么也直不起来,只能弯着腰低着头,期冀着这样能帮他避开那些仇恨的视线。
当他走到座位,正要坐下的时候,背后传来充满鄙夷的“嘘”声,他浑身一僵,内心涌出极大的不安和仿徨,下意识目光乱晃,想要寻找一直在他身旁殷切说话的律师。
然而此时,律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慌张,正低头看着资料,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江洋脑海里此时浮现出之前狱友说过的话——“刑辩律师嘛,都想接个刑案为自己打响名声,更何况你犯的这个案子那么出名,想借着为你辩护出名的人可不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赢了,他声名鹊起,输了,他也不痛不痒,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绝望,是江洋此时此刻唯一的感觉。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哥们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当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不是支支吾吾说家长不同意,要不就是谎称自己家亲戚死了走不开,反而那个讨厌的孟老师和班长来看过他一回,但也能从他们的动作表情看出不耐烦——
“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早就说了他会坐牢,早晚的事情。”
“劳改犯的儿子,也永远是劳改犯。”
……
爸爸,妈妈,爷爷……谁能来救救他?他真的很不想死。
江阳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仿佛掉入了全是黑暗的深洞,无论怎么用尽全力都爬不出去。他多么希望能在这浓重的黑暗里,看到一丝光亮,哪怕是很细很微弱的一束光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有力的声音,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个女人。
是很早逃离家的妈妈吗?
人在陷入绝望和死亡边缘的时候,往往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幻觉,类似听见最想听到的人的声音,尽管理智告诉自己,那不会是真的,依旧忍不住跟随着心——
要是能见妈妈一面也好,求求你了,只是一面。
于是江洋扭过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死死地瞪着他,怒火像两团火焰,在她乌黑的眼睛里燃烧着,然后那女人对着他奋力大喊:“杀人凶手!你去死吧!”
江洋好像被那声刺痛,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我没有,我真的……阿姨,我真的没有……”话还没说完,眼前先模糊了起来。
所有人都情绪激动地辱骂着他,还有人朝他扔来东西。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光是哭都无法慰藉的痛苦,小小的少年怀揣着巨大的绝望,他失声痛哭,脚下不稳地一踉跄,就要摔在地上。
忽然,一个沙哑又苍老的声音在庭内响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使劲挺起胸膛,然后嘶声力竭地大喊:“闭嘴!!”
他嘴唇颤*抖着,愤怒地瞪着所有人:“我孙子!不是凶手!”
“我孙子,没有杀人!”
“他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
然而老人的力量太小了,声音也太小了,偌大的法庭,只有他一个人愿意为了江洋挺身而出,无条件地相信他。
江洋骇然地张大嘴,这是从小到大,爷爷第一次站在他的身边。
以前被欺负、被冤枉,爷爷总是先道歉,然后畏畏缩缩地哀求对方,以为他这样做,对方就不会再纠*缠自己的孙子。可人心哪里那么简单,欺负反而变本加厉,所以江洋必须学会暴力,学会强硬,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打架,第一次抽烟,却记得第一次被爷爷骂。爷爷永远不理解他,他是个思想守旧,唯唯诺诺的老人。他的胆子,在爸爸坐牢时候就吓没了。
然而这时候,爷爷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他出声,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倒流,四肢有种颤栗的酥麻感,接着,他再也忍不住了,巨大的震撼和活下去的谷文望笼罩住了他。
他捂住脸缓缓地坐下,背对着谩骂和侮辱,沉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全都驱逐出身体,感觉体内原本冰凉的血液在缓缓变热,然后越来越热,直到沸腾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等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眼中满是坚毅和勇气。
这名十六岁少年,即将面对成年人都无法招架的危难时刻,他要在他选择沉默和破罐破摔荒诞的前半生里,寻找那个曾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不惜和大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孩。
他要用自己的声音,证明他的无辜,就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肃静!”
就在此时,法官重重落下手中的法锤,所有人停住了喧哗,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朝前看去。
法官高高坐再法官席上,右手执着木槌,金属镜框闪着寒光,看起来威严无比。
只听法院门口的大钟发出沉闷的“咚”“咚”“咚”……的声音。
在长长的钟声中,江洋内心发出了巨大的震颤;余宏军对准镜头露出一个练习好的假笑;周鹏站在法院大门抬头望向肃穆的女神雕塑;容铮埋首在厚厚的案卷中;舒墨开车在去往高中的路上;多米紧张地搜索着各大平台的信息。
“415高中生杀警案”,于二O一五年六月十五日,早上九点准时开庭。
这一天晴空万里,甲壳虫乐队曾在这一天获得帝国勋章,科比曾在这一天首获总决赛MVP。
而今天,位于淮赧市各地区的人们,正通过网络、电视、报刊杂志,关注着这起轰动一时的案子。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着手持天秤,带着眼罩的司法女神,朝那无法饶恕的罪恶之人,降下她的审判的裁决。
……
……
“大家早上好,今天是六月十五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也是格外沉重的一天,我是担任此次节目主持人的肖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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