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翟蓝掀开枕头,只露出半边脸。他眼睛非常明亮,眼角下垂的弧度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感觉圆圆的眼注视谁时竟尖锐而压迫感十足。
确实是刺猬,翻出肚皮揉一揉,不高兴了又拿后背的刺对着谁。
游真为这想象暗自好笑。
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他把毛巾扔到一边,直起身,背对翟蓝去收拾行李箱,好一会儿的沉默后才缓缓地开口。
“你会让我想到我的……弟弟。”游真的声音仿佛陷入久远回忆中,“我跟他已经很久不见面了。”
翟蓝没预料到答案,枕头全弹开了。
从游真的话语触摸到了伤疤,惆怅又悲哀的情绪,他经历过,就在不久前。
“看见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总觉得,他应该现在也是你这个样子。”游真开始折衣服,把一件毛衣抖开又揉在一起,“不是像不像,感觉,他如果……就,到了拉萨,我总会想到第一次来也是因为他。”
“是吗。”翟蓝喃喃地反问。
“而且你俩差不多岁数,上大学的年纪。”游真侧过脸,宽慰般的朝翟蓝一眨眼睛,“所以嘛,这几天给你当一下哥哥也不是不行。”
翟蓝盘腿坐着,过了会儿说:“我只有李非木一个哥哥。”
“嗯。”
“所以在你面前我也不想被当成‘弟弟’就获得某些特权。”翟蓝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摁小腿处的水肿,把他的名字喊得轻快又放肆,“游真,你别迁就我!”
要求还挺多,游真看向提出了古怪条件的少年,点了点头。
“好啊。”
抵达拉萨的夜晚,脱离火车颠簸时一路嗡鸣,翟蓝终于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好觉。没有做梦,也没半途惊醒,更不会因为缺氧突然呼吸困难。
翌日,阳光透过没遮好的窗帘轻抚眼皮,翟蓝翻了个身,然后醒了。
他在家这半年过得日夜颠倒,白天没有精神躺十几个小时都成为了常态,这时睡了个自然醒,翟蓝都觉得惊讶。他去看时间,满以为至少也得九、十点,对着手机屏幕偌大一个“7:25”陷入了沉默。
一点不觉得疲惫,身体也没或轻或重的不适感,就是……很精神。
好像全身的各处小毛病都修复完毕,吸饱营养整装待发。
脚步声靠近,翟蓝干脆打开了灯:“早上好。”
“早。”游真问,“睡得怎么样?”
“特、别、棒!”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似的,翟蓝一骨碌爬起身,拉开窗,让阳光散落进来。他说话中气十足,和火车途中气若游丝判若两人:“我现在就可以出去玩!”
“……行了。”游真忍俊不禁,“那去换衣服吧。”
翟蓝点头,往卫生间冲之前看了一眼他。
旅行路上难免粗糙点,游真现在的打扮才更接近于翟蓝前两次见到的样子——舞台上光芒万丈,咖啡店前休闲却不失精致——卫衣配色和刺绣都有明显的vintage风格,牛仔裤带着破洞,露出膝骨,好像跟上身不在一个季节。
游真很适合有点复古、有点另类,还有点花哨的装扮,配那一脑袋休息好了都不再毛躁的墨绿头毛,站在拉萨街头,再背一把吉他,绝对是人群中的焦点。
“今天挺帅嘛。”翟蓝夸他。
逆光,他看不清游真脸突然红了,只听答话莫名支支吾吾。
“哦、哦,是吗?”游真端着杯子开始喝水,“我的衣服就都是这种,呃,太花了。出门的时候也没怎么认真……挑。”
翟蓝真诚地说:“可你穿得就很好看啊。”
语毕,他赶紧去洗漱了。
把门一关,不知游真在原处又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翟蓝休学前就不太重视外形了,后面成天自闭,更没心情拾掇。
这天大约被游真刺激到安静大半年的好胜心,翟蓝有心不让自己显得太普通——至少跟游真站在一起不至于对比惨烈——但无奈硬件不匹配。
他背包里就两三件基础款,运动裤,末了一件轻薄款羽绒服。
想穿越回几天前狠狠骂自己一顿太任性,连衣物都不好好准备,当最后还是认命了,翟蓝随便挑了件白色衣服,披上冲锋衣。
接受了是个初来乍到的游客的现实,翟蓝老老实实跟在游真身后。
酒店提供免费早餐,中西式都有,味道尚可,去得够早,捞到一根刚起锅的油条,炸得格外蓬松。翟蓝习惯性地撕开泡进豆浆,汤汁渗入,油条变软但入口还能吃到一点酥脆,混合一点点豆子香和甜味,他居然觉得自己是被唤醒了第二次。
刚起床时身体得到满足,现在连空落落的心都因为早餐的经典搭配被填满。
或许也有阳光,翟蓝转过头,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石板长街。
吃饱喝足,沿着长街一路往前,直达雪城。
布达拉宫伫立在拉萨城中,红白二色堆出千年巍峨。它本身就恍若一座神山,脚底的纵横街道、白色平房构成了一座名为“雪”的小城,受到它的护佑。
“……听说以前这儿以前就是吐蕃人居住、做生意、还有官吏办事的地方。”游真翻着备忘录,“喔,还要先拿预约门票。”
翟蓝跟着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挂件,这会儿忍不住说:“原来你没做功课啊。”
游真:“……”
游真振振有词:“做了攻略我就没看第二遍了嘛。”
布达拉宫需要提前预约门票,每天参观人数有限。游真前一晚要了他的身份证号,好险约上了,否则又得多等一天。
很多人的拉萨之行或开始、或结束于布达拉宫,历经千年,它已经成为了拉萨的象征。在雪域之外,布达拉宫和拉萨甚至整个西藏画上了等号。
天气晴朗,春日的和煦与残余的料峭在飒爽风中混合,日光倾城,没有用黄金和琉璃打造,布达拉宫依然光耀四方。连成片的建筑和山峰相比也不逊色,雪的白色,信仰的红色,一格一格的窗恰如雪域的眼睛,望向山海之外。
远处看还不觉得震撼,直到翟蓝真正站在了它的脚底,才感慨:“……好厉害。”
长坡绵延,经幡挂在檐下飘扬。
乍进入布宫时还是日出东方,等结束参观,带着刚看过的佛像、金塔、经书与数不胜数的玛瑙宝石走出小门,重见天光时,已经日照当空。
“……那几座塔也太奢华了吧!”
“对啊对啊,还有那个故事,我好像听导游提到了仓央嘉措?”
“他本来就是活佛嘛——”
“哎,太震撼了,这么多花岗岩,过去到底怎么一点一点运到城里的。……”
游客们仿佛出了门才敢放开声说话,交谈不绝于耳。
翟蓝喝了口水,若有所思。
“怎么了?”游真从后面追上他,“感受到古人的鬼斧神工了?”
翟蓝摇头。
“每个时代都有这种超越人力的建筑,只是因为在高原,布达拉宫才别具一格。”
游真听见颇为新奇的观点,一挑眉。
“我在想,比起里面的珍藏,连接红宫和白宫的那条长坡更有意思。白宫是‘人间’,红宫是‘天上’,我们需要经过徒步丈量、感觉到体能的极限,在几千米的高海拔进行一场跋涉才能抵达它的门前——总觉得这个意味更接近于布达拉宫本身。”
长篇大论让游真对他刮目相看,打趣道:“小学霸懂挺多?”
换成别人这句话怎么都略显刺耳,但游真语气太诚恳,翟蓝居然开始不好意思:“就……瞎说的。我不是教徒,对那些更深的东西领会不了。”
“很有意思,我喜欢这个解读。”游真停顿了会儿,看他的眼神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翟蓝,现在的你才是正常的样子对吗?”
上一篇:桃子美人
下一篇:和花瓶上综艺后真香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