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公屋的邻居中有很多这种女人,但他的母亲从来不是。
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他都有一对令人称羡的父母,他的父亲高大英俊,是四面八方都吃得开的销售员,对所有人都大方慷慨,母亲柔弱而美丽,在西餐厅里弹钢琴,她会把家里布置得很美,狭窄的公屋也一直整洁而温馨。
金钱扭曲了他的父亲,慷慨大方变成了贪婪而轻信,贫穷又摧毁了他的母亲,柔弱的菟丝花经受不起这样的变故,黎茂生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她的世界,在他吃不起饭的时候,也会往公屋那边照顾她的阿婆家里送去水果和鲜花,他艰难地维持着布满裂痕的玻璃罩,只是祈求母亲不要抛下自己。
张荣曾经卖了楼帮他还债,刘琨也搭上了所有的积蓄,在意识到自己的债务会将身边的朋友一起卷入深渊时,黎茂生疏远了所有人。
有很多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和陪伴,但每看她一眼,黎茂生就往死亡的深渊里更沉沦一尺,她的凋零如此决绝,却又没有勇气做出最后的决定,甚至连最后,她也只希望儿子能把自己一起带上天台,拉着她的手往下一跃。
黎茂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在赌马场干过各种各样的活,最开始马场的老板看中了他炒股的天赋,以为挖到了下金蛋的鸡,但他一次次亏得血本无归,曾经的天赋似乎完全离开了他。
但对黎茂生,这不仅仅是天赋或运气离开了他,从他第一次接触股市开始,那些复杂的曲线,变化的数字,这种能在金钱游戏中得心应手的能力就像与生俱来,当他失去这种能力,更像是失去了一双眼睛,或者被截掉了一条腿。
他当过讨债人,帮赌马场出老千,差点被打死在地下拳击的水泥池里……除了还债的钱,他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扔进了股市,黎茂生有时候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许就是为了找回他的那双眼睛,那条腿,但神奇的游戏再也没有眷顾过他。
直到维港深冬的一个晚上,他从赌马客的牌局里出来抽烟,老板带着一个人来找他:“喂,阿生,有人说要请你吃饭!”
那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沉着精明的目光,穿着成套的西装,像是金融区里上班的那些精英人士,他伸出手:“黎先生,我叫孙思,我们老板想请您吃一顿饭。”
黎茂生跟着他上了车,他心里没什么好奇,也更谈不上害怕,但那个人带他走进去的地方,的确让他死水一潭的心再次波动起来。
观景电梯一寸寸上升,整个维港的夜景一尺尺展现在他眼前,他穿着一件旧羽绒服,脸上还带着淤伤,但那座在他最风光时也显得遥不可及的顶楼餐厅对他敞开了大门,他在包间里见到了一个苍白英俊的男人。
“我姓崔,我看过你几年前的交易记录。”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对一切都兴趣寥寥的倦怠,“这里是三千万美金,免费送给你,你可以拿它做任何事。如果一年之后你输光了这三千万,再来这里见我。”
黎茂生拎着黑色的手提箱站在深夜的维港街头,他可以拿着三千万美金做任何事,还清他的债务,买一栋好公寓,请专业的护工去照顾阿妈,带她去一家好医院看看眼睛,有了金钱和关怀的浇灌,她又会好起来。
但甚至没有花上半分钟,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选择,他只是需要找回他的眼和腿。
黎茂生拿出最低限度的钱结清了一年的债务和利息,他暂时离开了赌马场,在证券交易所附近租了一间破败的民居,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游戏。
刚开始他总是输,就像他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已经被透支,输光一千万美金只花了两个多月,然后是两千万……他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间出租屋里,每天从开盘起就泡在证券交易所的屏幕前,数字、曲线、盈亏吞没了他的生活,他日夜醒来,只有数字在脑中滚动的声音。
本金只剩下几百万的时候,他重新开始赚钱,每一支小盈伴随着更多的亏损,金钱依旧在从他手中哗哗流出,但黎茂生已经察觉到了某种变化,他不再恐慌,也不再整日守在证券交易所,他记下感兴趣的股票,去看他们的公司,跟那些出来买咖啡的员工搭话。
他观察期货的交易,为了一只股票飞去全球最大的鸟粪产地,他在那座小岛上打听历年的气候,去当地的镇政府看进出口的交易量……他在酒店里开通了国际电视频道,维港的新闻台里在报道几家公司破产清算,负责人跳楼的消息,家属拉着横幅悲痛地哭嚎。
黎茂生坐在热带岛屿的酒店沙发上,脑中一晃而过他刚刚做空了几支半导体股票的记忆。
金钱哗啦流淌,只有盈亏曲线占据着他的视野,那些哭喊与人命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秋天的时候,他的账户里已经有了一亿多美金,他在波多黎各的一处芝麻期货市场接到刘琨的电话,说他老爸在监狱里被人捅了一刀,申请了保外就医……黎茂生忘记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打了一笔钱回去。
之后问他要不要回去见最后一面的电话,葬礼的电话,阿妈在那边的哭声……一切都很模糊,他只记得那天下午打听到了想要的交易消息,随手塞给买热狗的小贩一把美金。
黎茂生再次回到维港时,已经是初冬,他依然住在之前的出租屋,却再也不必去证券交易所,他坐在那条破沙发上,玩游戏一样随手买进抛出,金钱的游戏、数字的游戏,盈亏的平衡,十二月底的时候,经由那三千美金带来的钱不多不少,每一分都冰消雪融。
他再一次坐上那部观景电梯,同样的包间里,崔月隐问他:“你输光了三千万美金吗?”
“一分不剩。”
崔月隐笑了起来,他示意孙思拿给他一分文件:“这里同样是三千万美金,不过这次是借给你,100%的年利率,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接受。”
黎茂生问:“为什么?”
“我有一个儿子,很快就要进入金融游戏的棋局,我希望你来做他的磨刀石,他太高傲,我很担心他成为一个蠢货。”崔月隐微微叹息,黎茂生问:“如果石头磨断了那把刀呢?”
“我只是不能接受蠢货,作为失败者,崔家养着他就行了。”
黎茂生点点头,说:“给我一个亿吧。”
他用同样的利率从崔月隐那里借走了一个亿,他再一次拿着一个黑色手提箱,这次他走到前台问,我能去你们这儿的观景平台看一眼吗?
作为崔月隐的客人,他被带到云浮金山的观景平台上,深冬的寒风扑面而来,他看向脚下匍匐的这座城市,万千灯火化为流沙,他只感到无尽的厌倦。
之后,他找到了张荣和刘琨,正在做地下赛车手的张荣靠在改装车上兴奋地问他,我就知道你还会东山再起,生哥,这次要带我们做什么?
黎茂生望向远方的夜色,想起他们小时候的玩笑,于是说,做维港王。
之后阿婆的侄子徐成也跟着他,他重新买了豪华公寓,然后是半山别墅,请了最好的医生来给母亲治眼睛,就像他想的那样,在金钱的浇灌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又一次恢复了生机,但这时,黎茂生已经不再从她身上渴求母爱和安慰。
他在这条金钱搭成的通天梯上走得越来越远,刘琨曾问过他,要不要去查一下当年是谁给他父亲下了套,黎茂生说不用,他只是不再在乎,他们或许是他的金融游戏中被碾死的一只蚂蚁,或许侥幸逃生,这些都不再重要。
几年后,崔家的长子从英国回来,起手就是十亿美金的游戏,他在沈家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他,比起刀,他更像一把出鞘的名剑,黎茂生看着坐在钢琴前为母亲的生日弹奏乐曲的青年,心想他应该拥有或折断这把剑。
征服欲或者摧毁欲让他开始高调追求崔融,崔月隐没有对这件事表示什么,他对长子的私生活漠不关心,或者他认为这种挑衅能激起他更多的斗志。
黎茂生有过很多性,在他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性就和砸在身上的拳头一样,吊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存本能,但在那一年之后,他完全失去了对男人或者女人的兴趣,他像是被融化和吞没进了那个金钱符号和数字曲线组成的世界,食欲、性欲都变得空洞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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