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叙述中充满矛盾,但张荣问不出更多东西。
他找到的第二个人是留昭曾经的家庭教师,那个打扮儒雅得体的男人显然没有在离职时签过任何保密协议之类的文件,他很健谈地坐在咖啡馆里,带着一点曾经为显赫家族服务过的骄傲,笑着说:“我当然记得,月隐先生对小昭,说一句掌上明珠也不为过。他小时候分离焦虑很严重,和父亲简直形影不离。月隐先生的办公室里有一间很大的休息室,直通顶楼的户外花园,我们很多时候就在里面上课。我是他最后一个家庭教师,当时月隐先生很担心他没有同龄的朋友,坚持送他回学校,我们一起考察了很多所学校,最后他在圣玛丽亚教会学校读了两年小学,他在那里融入得很好。”
他佐证了女佣的话,描画出了一副更完美的慈父与爱子的图景。
唯一不和谐的,恐怕就是那个夜里血淋淋的刀锋,经由女佣迷惑不解地说出来,像一件难以理解的轶事。
圣玛丽亚教会学校如今已经一所女校,张荣跟着他们的教务主任去看当年的档案。
这间学校的规模不大,在留昭毕业的年份,她很快就找到了当年的年鉴本,张荣出乎意料地一眼认出了童年的留昭,在一群天使般的孩子中间,他也显得格外纯洁无瑕。
那时他比现在要更黑一些,像是热衷于在户外玩耍的小孩,他和几个孩子踩在沙池里,站在一张彩色的攀爬网前,暗奶油的肤色,鸦黑的头发和眼睛,红润的嘴唇,他在很多张照片中毫无阴霾地大笑着。
“你们原本有初中部,但在他小学毕业的那年突然改成了女校对吗?”张荣问。
“这个啊,圣玛丽亚原本就是一所女校,其实我们混合制办学的时间才三十多年,后来可能还是觉得女校更适合吧。”
“您还有当时校长的联系方式吗?”
张荣驱车在云京郊外的一座小镇上找到了当年圣玛丽亚的女校长,穿着一身朴素黑衣,挽着发髻的清瘦老妇人在院子里浇花。
张荣说明来意后,她没有请陌生人进屋的意思,于是他站在栅栏外问她:“圣玛丽亚教会学校最初作为女校就是您的祖母创办,您应该很乐意看到它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继承祖母的衣钵,但您在学校改制的那一年退休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老妇人直起腰,她站在几丛忍冬藤中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那一年,一位学生的家长付了我们一笔天价捐赠,让我们将学校改回女校,这种动机,恐怕很难称为——继承我祖母的衣钵。”
“崔月隐先生吗?”
老妇人点头,她的神情随和而冷淡,张荣问:“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老妇人露出回忆的神情:“他的孩子在我的学校过得很开心,按理说那孩子会在这里继续读三年初中,但是他太开心了,我想正是因为他快乐过头。”
张荣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他追问:“他离开您的学校之后去了理博中学,那是云京最顶尖的私立学校,或许崔月隐先生只是想要他接受最好的教育。”
“最好的教育?”
老妇人笑了一下,“我很少在最好、顶尖这些词里,找到值得我欢笑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张荣在咖啡馆约见了两姐妹。姐姐左慎微,妹妹左乐简,她们分别在理博中学的高中部和初中部担任心理咨询老师。
“两位在学生中的评价一直很好,我注意到很多毕业生在感言中提到过你们,对两位曾经提供的帮助赞不绝口。”
“虽然您提供的见面费很可观,但我们和学生之间的谈话都是受隐私条例约束,我们不会对外人透露。”
“我只是想打听一位学生,不涉及隐私。”张荣说。
“如果是打听学生,跟他们的同学去谈谈难道不会更适合吗?”
“我想要更旁观者一些的视角。”张荣解释,两姐妹的其中一位耸耸肩:“总之你付了咨询费。不过,我们可能不会对某位学生有特别的印象。”
“你们对留昭有印象吗?”
她们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你想问什么?”
张荣想了想,说:“他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不太开心。”回答他的是妹妹左乐简,她的声音很笃定,张荣微微皱眉,又问:“他在学校受到过霸凌吗?”
“理博中学对霸凌是零容忍政策,凡是收到学生投诉,校方都会严肃审理。”
“不过,青少年之间很多微妙的行为很难界定。”
她们一人一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姐姐慎微说:“如果你只是想听故事,不如由我们直接说。”
她微微一笑,补充说:“不过我们之间的谈话同样签了保密协议。”
张荣点头。
“我们对留昭印象很深刻,因为他的确可能是唯一一个,受到排挤和言语霸凌,但却被所有人默契无视的人。理博是一个非常等级分明的地方,这里的绝大部分学生会迅速找准自己在这个阶级中的位置,校方虽然严禁欺凌现象,但并不介意学生中的这种秩序。而留昭,他有一个很有名的兄长,崔融当时在高中部,是校园偶像级别的人物,他在学生中的影响力,应该超越了很多成年人,而他的光环辐射到了初中部,很多人默契地无视了他这位私生子弟弟。”
“我觉得很奇怪,好像留昭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所有人就知道了他是崔家的私生子。”另一人补充说。
“他刚刚入学时适应得不是很好,我在初中部,相比我妹妹,和他打过的交道应该要多一些。我记得他有一次很难过地跑过来,问我【破鞋】是什么意思?我当时很震惊,立刻跟校方委员会写了报告,当时还成立了调查小组,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同学们只是提醒他穿的鞋破了。”
“他穿得很差吗?”张荣忍不住问。
左慎微摇头:“他穿得非常好,我见过他和崔融的衣服上有同一个小小的私人裁缝的标志,只是有几个星期,他似乎穿着小一码的鞋,于是他把前面剪开了一点点。他有很奇怪的金钱观,有一次我买了一包跳跳糖给他,他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拿,但他又在四位数的鞋子上面动剪刀。”
“他在学校有好朋友吗?”张荣问,这次是妹妹左乐简回答他:“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过得不开心,他是个性格很可爱的孩子,但身边的朋友似乎总是会很快疏远他。”
“因为崔融吗?”
“或许,理博的学生们总是比其他青少年更懂得权衡利弊,他们是父母社交世界的缩影,和留昭交朋友没有好处。”
“但我并不觉得崔融讨厌他。”左慎微突然说,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妹妹:“在我看来,这更像一场围猎,将猎物逼向唯一的一个出口。”
“为什么这么说?”
“鞋子的那件事之后,我内心对他觉得很愧疚,我直觉他没有说谎,但校方的调查结果却说不存在言语霸凌。那段时间我和留昭走得很近,他经常来我的咨询室玩耍。有一天下午,崔融突然来找我,他很直白地跟我说,建议我不要试图当他的鸡妈妈,我最终一定会伤他的心。”
张荣站在咖啡馆外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感到心中充满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像是站在时间的幕布外,目睹一尊玉像坠落,他已经预感到不详的阴影,而它竟然没有摔碎。
他静静地待了很久,拿出手机给崔融的副手打电话。
“David,我想见你老板一面。”
第60章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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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崔月隐在衣帽间换衣服,留昭跟在他身后,湿发蹭在他的衬衫上,崔月隐微微使力将他推远:“小昭,你在干什么?”
“你真的要去上班吗?”
“你想跟我一起去?”
“你明明不喜欢你正在做的事,为什么一直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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