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当他打开窗帘,感受阳光的那一刻,又会感到刺目与深深的恐惧。
就像习惯黑暗,却突然被手电筒照到然后四处逃窜的老鼠。
或许是隔音太差,又或许是花园内的小婴儿笑得太开心、太欢乐。
薄静时还是下了床,像做亏心事一样拉开一小块窗帘,偷窥别人的幸福生活。
小婴儿处在鲜花锦簇中,沐浴着春风与阳光,日落余晖下,眼眸仿佛盛着大海。
当薄静时看到他的那一刻,无论哪里皆是灿烂遍野。
……
原本薄凝心和虞悦准备让虞澜睡在拼接床内,主要是怕薄静时压着虞澜。
但不知不觉,虞澜已经黏糊糊地窝进薄静时的怀中,而薄静时也紧紧搂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睡。
任谁看了都是兄弟情深的画面,她们不忍破坏,就这样吧。
薄静时并不是一个恋家的人,因为他没有家。提供住所的地方并不能称之为家,亲戚的杂货间、地下室、阁楼都不是。
而现在他拥有了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热烘烘的小巧身躯被他搂在怀里,那种满足感当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抱着虞澜的那一刻,仿佛拥有全世界。
薄静时搂过虞澜,让虞澜贴他更近。
小婴儿怕热,不满地哼唧哼唧,最终还是认命地往他怀里缩。
他安抚地摸着虞澜的后背,把头埋进虞澜的颈间,吸虞澜身上的奶粉香。
干净,纯粹,温暖。
偶尔,薄静时会听见佣人在房门口聊天,他一直以为虞澜马上会走,可虞澜不仅不会走,他也能留下。
他们能在一起很长时间。
可能是今天太美好,薄静时梦见许多从前的事。
薄静时的父亲从来不管他。
只有偶尔薄凝心要同他视频时,父亲才会一改脸色,给他换上好衣服遮挡身上可能有的伤口,并严厉地命令他,好好表现。
他的伤口来源很多,可能是父亲请来的男家教用烟头烫的,也可能是男保姆见不惯雇主的坏脾气,拿他发泄。
之后薄凝心越来越忙,父亲发现他起不到挽回妻子的作用。
薄静时被丢在大院里,父亲给了笔钱,让亲戚们帮忙照顾。
知道他不受重视,亲戚也格外怠慢,随意清出点灰尘满地的杂货间、潮湿的地下室、满是虫子的阁楼……“房间”很黑很黑,就算开灯也很暗,没有窗户,没有温度,只有在里面四处横行的老鼠与虫子。
他很少会出房间,没人喜欢他,没人欢迎他。
他时常躺在冰冷黑暗的房间,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分不清冷热与四季,春夏秋冬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但还是会有人特地来附近嘲讽他,挑衅他。
——他妈不要他了,他爹让他自生自灭,还天天来蹭我家的饭!
——他之前住我家,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和我爸妈说他偷我东西,我爸妈就不让他住我家了。
——这天怎么还没来啊?我真不想看到他了。或者他妈什么时候来把他接走?
——他妈早就不要他啦,跟他爸一样。
——好可怜啊,没人要、没人喜欢的可怜虫。
门开了,薄静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小朋友,随后对他们大打出手。
许多人认为小孩子天真单纯,但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恶意也更纯粹、不加掩饰,谎言更是张口就来,没有同理心与愧疚感。
所有亲戚都说管不了他这白眼狼了,家族中礼佛的奶奶看不下去,决定暂时收留他。
但薄静时知道,他迟早还会被“赶走”。
薄静时做了很多噩梦,浑身冰凉发抖,胸口仿若被巨石碾压,喘不过气。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这才发现,怀中多了一个温暖的小身体。
虞澜迷迷糊糊地靠过来,钻进薄静时的怀抱,呜呜哼哼的,明明困得不行,还笨拙地伸出小手帮薄静时擦眼泪。
之后又像小大人一样拍拍薄静时的胸脯,哇呜哇呜地叫,明明困得吐口水泡泡,明明还那么小,就已经懂得安慰人了。
薄静时愣神片刻,胸腔狠狠一震荡,化开温温热热的暖流,充斥全身,帮他驱走所有负面情绪。
很多人说他是问题少年,他不反驳,他的确感知不到多少喜怒哀乐与情感。但这一刻,他才知道不是的。
原来人是有温度的。
薄静时轻轻握住虞澜的手,将虞澜紧紧搂在怀里,无声且小幅度地蹭蹭虞澜的鼻尖。
虞澜困得眼皮都在颤抖,努力睁大眼,迷糊糊地喊:“gege?”
然后扭扭屁股,黏糊糊钻进薄静时的怀里。
……
第二天,虞悦将这件事告诉了薄凝心。
她睡眠质量差,觉浅,容易被小动静惊醒。
给虞悦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马上投入工作上的事,和薄凝心再叮嘱一番之后,她来到薄静时面前。
“静时,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很聪明。不管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你母亲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个很好的人。”虞悦说,“我听凝心说,你在冬天时出生,也是在冬天时来到A市。现在春天已经要过去了,但——”
“春天过去了,我们还能迎接下一个春天。”
第十章 小乳牙
虞澜是真的乖,也是真的好带,这是大家公认的事。
今天一大早起来,薄凝心原本想偷偷送虞悦离开,却没料到小崽早就醒了。
平躺在松软雪白的枕头里,小脚微微翘起摇晃,另一只手塞进嘴巴里啃,被薄静时拿出来后还会不满地哼哼。
他不需要大人操心,更不折腾人,不吃夜奶一夜长觉,早睡早起,醒来后也不大哭大闹,而是自己躺在那儿自娱自乐,乖乖等妈妈睡醒后给他泡奶粉喝。
虞悦给虞澜泡完奶粉后,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他一边喝奶,一边用脑袋拱虞悦的掌心。
模样依赖乖巧,十分讨喜。
大家伙看向虞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只有他不知道,他的母亲马上就要离开,也许还会离开很久。
虞悦的飞机在早上九点,她最多只能陪虞澜喝完早餐奶。
虞澜玩了一上午,中午有些困,他窝在薄静时怀里四处张望,寻找母亲身影,看了一圈后没找着,但也没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用脑袋蹭薄静时的下巴。
从前妈妈也会突然离开,但没有关系,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虞澜睡了个午觉,睡醒后揉揉眼睛,听见外头脚步声,飞速爬起来,眼睛放光地看向门口。
看到推门而入的人是薄凝心,他微微一怔,失落地耷拉下小肩膀,随后欢快地扑腾起小胳膊,撒娇要抱抱。
薄凝心对虞澜有求必应,抱着小虞澜在空中转圈圈玩儿:“谁家小宝宝这么可爱呀!”
虞澜在空中转了一圈,所有光景在眼前飞速转过,笑得眉眼弯弯。
小脚一直蹬,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上下摇摆,“啊呜啊呜”地叫。
到了夜晚,虞悦的国际航班已经到达,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和薄凝心通电话。
她原本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狠狠心,让虞澜快速接受这件事,而不是藕断丝连。
可真当从通话中听到隔了很远的、虞澜的声音,她忍不住思念与挣扎。
最终她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和虞澜视频了几分钟。
虞澜望着超大寸平板里的母亲,开心地小脚乱转,爬过去要母亲抱抱,脑袋险些磕到屏幕。
他突然被人抱走,手臂仍朝母亲的方向挥舞,手掌触碰屏幕,一片冰冷。
神情困惑不解,小嘴瘪起,有点委屈。
他想要妈妈抱。
虞悦不忍再看,对着镜头轻声说:“宝宝,妈妈尽量早点解决这些事,平时一有空就来看你。妈妈爱你。”
虞澜只能听懂最后一句话,妈妈爱他。
他眉眼弯弯,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笑意克制不住从微翘的唇角溢出,盈满整张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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