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冷得刺骨,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像吸血虫一样吸附在身上汲取着他的体温,冰冷渗透到他的血液中。
黑夜随着阴沉粗野的暴雨降临,狂骤滂沱。
风势越来越大,雷暴云在天空聚集吞噬群星,宛如陶炉内烧得正旺的炭石,闪电在其中火花四溅,雷声噼里啪啦作响。
云层摩擦凝合更紧更愤怒,刹那的闪光似乎要把一切污垢都烧进黑暗之中。
森芒坐在窗边,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条毛巾搭在头上,水顺着没擦干的头发滴下来。
手中的铭牌被颤抖地摩挲过无数遍,他失神地望向窗,看着风把雨打到玻璃上。
“芒芒。”外公走过来接过毛巾擦干对方潮湿的发梢,“别难过了,好吗。”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很受伤。”
“我也说过,有时候人和野生动物太过亲近不是件好事,我们都需要保持一个距离,安全的距离。”他继续说,“这是在保护我们,也是保护它们。”
“我不懂。”森芒脸色苍白,“我不懂它们为什么会因为我的喜欢而受伤。”
他畏缩靠在沙发上,“它们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可是……”
外公的话哽咽在喉咙中,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在赤诚的孩子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不是你的错,事情总会迎来转机。”
“我去把姜汤拿出来,待会你喝一碗驱寒。”
他起身走向厨房。
窗外一大束闪电点燃整片天空,它越靠越近,风声呜呜地吹,像一头踉跄失足的野兽在呼喊,雨滴急促地拍打着窗户。
森芒忍不住起身打开窗,想听清楚其中的呢喃,风带着雨丝吹到他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轻盈如鸿毛,仿佛能随这阵风飘走。
一股令人安心的归属感侵蚀了森芒的内心。
让他感到久违的宁静和放松。
等外公拿着姜汤回来时,森芒闭着眼睛靠在敞开的窗户边睡着了,铭牌掉落在毛毯上,窗附近的墙壁和沙发湿了一片。
“怎么把窗打开了。”外公皱起眉头过去把窗关上,转头看向森芒。
孩子睡得很沉,脸颊两侧睡得通红,像夏日流质的烈火,让他整个人印上不常见的光辉。
外公无奈只能把姜汤放到一边,取了条干爽的毛毯准备披到森芒身上。
靠近时孩子额头异常灼热的温度烫到了外公的手。
森芒当晚发起了高烧。
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明明灭灭的白炽灯光,输液针扎到手背上。
小朋友的眼睛闭着,一步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体温过高让他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惨白得要命,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被高烧和恹气笼罩。
唯一的生命迹象是他浅而急促的呼吸。
“还在反复地烧?”医生皱着眉头问坐在床边看护的人。
狄远赫点头,给弟弟换上新的退烧贴。
“平常不生病,一生病就来势汹汹。”医生叹了口气,吩咐护士换上新的药,“时不时就喊他起来喝水,别把身体的水分都烧干了。”
狄远赫拿起杯子,去外面接水。
二哥坐在病床的床尾,看着自己弟弟,以前精力充沛的他现在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处于飓风的风眼中,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他叹了口气,拿着浸湿的毛巾擦拭去弟弟脸上和手上的细汗。
“快点好起来吧。”
森芒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印象。
他感觉浑身发冷,但又感觉身体透着一股热浪,让人不停出汗。
黑暗将森芒的意识攫住,他只能在梦中独自徘徊。
嘴巴无法说出任何话,他变成了彻底的哑巴,浑浑噩噩地走在几条街上,街道上的景色几乎无法辨认,烫人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
很多笼子堆积在街道两侧,扭曲地摆出一个瘆人的躯干,锈迹斑斑的铁链和屠刀是他的手臂和眼睛。
树歪歪扭扭地倒立在道路上,经过的人奇怪地扭动着,走过他身边越行越远。
“——阿芒?”
“阿芒!”
“森芒!”
“醒醒别睡了!”
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原本明晰的幻象被洪水冲破,化作砾石,在翻滚中相互撞击,磨去棱角,摔入潜意识的汪洋迷宫中。
森芒在恍惚中睁开眼睛,很快困倦地再次闭上。
等他从长梦里醒来时,雨还没停歇,天依旧灰沉沉的,药水还在慢慢往下滴,一个暖水袋放在输液侧的手心里。
外婆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森芒,“想要喝水吗,饿不饿?”
森芒张了张嘴,但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外婆把一杯水递到小外孙的嘴边,喂着对方喝下去。
“终于彻底退烧了。”医生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长舒一口气,“病情稳定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家长这段时间让孩子多休息,平常别太劳累,用餐尽量吃些清淡的易消化的东西。”
外婆点头应下。
医生拿着笔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连串字,随后离开。
“什么都别想,先吃些粥吧。”外婆说。
小朋友的脸上依旧带着久睡的迷蒙和虚弱,煮得软糯的小米粥被端到面前,但他眼睛不自觉地想继续闭上。
“你已经睡得够多了,别再睡了。”外婆抚摸小朋友凌乱的头发,她的眼角多了几分憔悴,“家里每个人都在等你好起来。”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很受伤,但伤口总会愈合,芒芒你还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
“有很多人在等你,不要把自己锁在这里。”
森芒茫然地抬头,外婆像是隔了一层纱与他说话,他心里什么也没想,脸上没有表情。
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车窗外的一切像是被蒙蒙的雾气抚平,森芒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感觉黎明很遥远。
他又想起了麦克白。
车缓缓开回了家,家里的样子和以前一样。
森芒独自穿过大厅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很早就知道,人生悲欢离合,终聚散,命运注定谁都有告别的一天,相遇和离别的日子虚幻如泡影,到底能让人相信什么。
看不见璀璨的群星和旋涡状的星系,积雨云在没有港口的天空中航行,与黑暗连成一体。
森芒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他关上门,把担忧的视线拦在了外面。
窗外的夜愈发深沉,耀眼的闪电掠过天际,以一万伏特的电压压下来,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开辟出一条电离通道,刹那间把远山的轮廓和乌云的形状照得一清二楚。隆隆雷声在山间回响。*
门口传来咚咚和啪嗒的声音,亚历山大挪着步子闯进来,它汪呜着靠近森芒,把湿漉漉的鼻子戳到小主人的脸颊上。
杉莫和诺亚围到小主人旁边,试图给他取暖。
森芒伸手把狗狗搂进怀里,他的声音有些哑,“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更好?”
亚历山大呜咽了一声,专注地看着森芒,它棕色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小主人,森芒垂下眼帘,眼泪忽的落下,“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麦克白是给其他人养,或者我不住在葡泸,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可是我又想象不出你们不在我身边的样子,我做不到。”
“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爱你们。”
“我离不开你们。”
亚历山大毛茸茸的脑袋压在小主人的胸口处,把森芒从僵硬的状态中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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