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我,我本来是打算跟朋友一起过的。”
他像欲盖弥彰,又补充了一句,“是工作认识的朋友。”
裴照也没在意,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样啊……”
电话两端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裴照没忍住,低声道,“你跟朋友的约会,可以往后稍微推一推吗,我跟你姐姐想接你回来过中秋节,可以吗?”
喻年的心口跳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听见自己哥哥补充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一起过节而已,不是想逼你什么,也不想谈什么扫兴的事情。我知道你最近在外面过的挺好的,也挺开心的,其实哥哥还挺高兴的,我弟弟离开家里也这么独立,好像比原来被拘在家里,要活泼多了。”
“我跟你姐姐就是……有点想你了。”
裴照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含着叹息的意味。
听到这句话,喻年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他坐在遮阳伞下,鼻头一酸,眼眶发烫,眼泪几乎顺着眼角流下来。
但他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又怕一开口自己真的会哭,只能保持沉默。
裴照拿不准他的意思。
见喻年那边没有回应,又有点焦急。
“年年?”他又叫了一声,“我跟你姐姐都来了C市,如果你肯回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就让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跟朋友一起过节更有意思,那也没什么,你们同龄人在一起确实要开心点。”
喻年咬着嘴唇,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湿漉漉。
要是谁从旁边经过,一定以为他被欺负了。
但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努力压了压声音,努力保持正常,含糊地问道,“姐姐知道你喊我回来吗?”
他只听见了他哥的声音,没有听见姐姐的。
他心里忍不住怀疑,这个电话是她哥背着他姐偷偷打来的。
要是这样,他贸然回家,那场面可真是尴尬了。
万一他跟他姐姐又吵起来,好好的中秋岂不是要搅和得乌烟瘴气。
裴照也听出了喻年的顾虑,他刚想回答,旁边却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甲上涂着深蓝的甲油。
喻心梨从裴照手里把手机接了过来。
裴照开的免提。
喻年的声音一份不落地落在了她耳边。
莫名的,她像是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哽咽。
跟裴照不同,她一直不赞同就这么放任喻年离家出走,还去什么餐厅打工,也没个人照顾,冷了热了都不知道。
可她这诸多关心,心软忧虑,又一点也不肯流露。
两个月来,都是裴照跟喻年联系。
直到现在,她握着手机,冰冷如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也像露出了一丝破绽。
“我就在你哥旁边,”她说,“你回来吗,我在家里等你。”
喻心梨还是学不会温柔,像是天生里就缺了柔软的那根弦。
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喻年的手甚至抖了一下,比起哥哥,他对跟姐姐的相处要更手足无措一点。
这一次的事端,也是因为他跟喻心梨吵架闹出来的。
但是听见喻心梨陡然柔和下来的声音,他又忍不住眼眶酸胀,眼泪淌得更凶了一点。
“我……我想想看。”他踌躇道。
“好。”
喻心梨也不催他。
她这次是真的从喻年声音里听出了哭腔,却不戳破。
只是在挂断前,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在外面不要让自己受委屈,有什么事回来说,我让陈阿姨给你做杏仁露。”
电话挂断。
静止的时间像是一下子又被按住了播放键。
秋日的燥意扑面而来。
喻年坐在桌旁边,握着手机,呆呆地出神,说不清在想什么。
.
喻年再回去工作的时候,虽然洗了把脸,但是眼圈还是带着一点红。
好在大家都在工作,没有人注意。
可是祈妄却看见了。
他眼睛的余光扫过喻年的脸,皱了皱眉。
等店内人少一点,他才走到了喻年旁边,像是在拿东西,却微微弯下腰,盯着喻年的脸。
“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喻年的眼下,神色沉下来,像山雨欲来,“你哭过吗,出什么事了吗?”
他有些疑惑,今天喻年一天都在店里,也没去别的地方,刚刚还好好的。
喻年赶紧摇了摇头。
他吸了吸鼻子,本来心情都平复了,被祈妄这样一问,他却莫名有种更委屈的感觉。
“我是……唉,”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挠了挠头,心烦意乱,“我刚刚接到了哥哥的电话,他想要我回家去过中秋。我还没答应。”
祈妄听懂了。
他是知道喻年是离家出走的。
现在家里打电话来,还让喻年回去,多半是在向喻年发出示好的信号。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红了眼睛,他微微皱着眉,“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们骂你了吗?”
喻年又摇摇头。
“不是。”
他为难地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跟祈妄解释这件事。
“我其实是跟家里闹了矛盾出来的,”他不太好意思地跟祈妄说,“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算是哥哥姐姐照顾大的,之前因为我的一些事情,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所以我离家出了走。可是今天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过中秋,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
也很想他们。
这句话喻年没有说出口。
出于一些年少的自尊心,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他的眼神又分明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他愧疚地看着祈妄,“而且,我也跟你约好了。”
他还是一个还挺重承诺的人,说好的事情轻易不会爽约。
尤其祈妄还是他喜欢的人。
祈妄却说,“我没关系。”
他撒了谎,语气淡淡,“我忘记告诉你了,酒吧那边本来就不批我假,说店里忙,要我过去。”
他又盯着喻年看了几眼,喻年长得不太高,站在他旁边,还像个没长开的少年人。
他拿了个杯子,装了一点做咖啡用的巧克力碎,轻声说,“你出来这么久,应该很想家里吧,那就回去吧。”
喻年张了张口,又无法反驳。
这几年,每一年中秋他都是跟哥哥姐姐在一起的。
有一两次,他哥哥姐姐实在是集团里太忙了,抽不出空,只能用私人飞机把他接过来,匆匆吃一顿饭,就又赶去公司。
现在哥哥姐姐为了他特地来了C市,他明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就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
那你怎么办。
喻年还想说什么。
祈妄却直起身,端着那一杯巧克力走了,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
.
几小时后,喻年跟宋云椿请了假,提前下班了。
但他走出餐厅的大门,又还有点不舍,转过头,磨磨蹭蹭望着屋内,对着祈妄挥手。
祈妄也从窗内望着喻年。
现在已经是天色渐晚,窗外路灯一盏一盏亮起,照着喻年远去的身影。
他心里想,这一次喻年真的回来吗?
一个离家出走的年轻人,跟家里又没什么深仇大怨,一家人把话说开,大概也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了。
祈妄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一些。
夜间的秋风裹挟着枯叶,轻轻拍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
他看了一眼餐厅左侧的钢琴,他莫名想起了第一天喻年来时的场景。
顶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的少年人,发尾有点天生的自来卷儿,穿着灰色的休闲衬衣,袖口处绣了一朵鸢尾花。他坐在黑色的钢琴前,琴上放着一盆小小的茉莉,柔软洁白,他微微一回头,那茉莉几乎要压上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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