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您怎么有空打电话来啊,”宋云椿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爽朗大方,“是想找喻年吗,可是喻年刚刚下班了呀,他说他今天要回家的呀?”
这句话出来,喻年的心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裴照神色不动,声音还是如往常温和,“宋老板,好久不联系了。我不是找喻年,年年现在在家。我就是想问您个事情,我记得你之前安排一个人照顾我们喻年的对不对,他是叫祈妄吧,之前你提过,你因为这件事会额外给祈妄奖金,喻年最近可能要回家了,为了感谢他的照顾,我们想再给他一份答谢,还请宋小姐你转交给他好吗?也不多,只是一点小心意。”
宋云椿在那头一惊,“啊喻年要走了吗?”
但她很快又回过神,“啊也是,这孩子总不可能在我这里。”
她有些感慨,犹豫几分,想到祈妄的经济情况,到底还是先应承了下来,“这,先谢谢您的好意了,我之后再问问祈妄啊。”
“好,那我先挂了。”
裴照难得这样失了礼仪,可他实在没有心思跟宋云椿寒暄。
他挂了电话,也抬起眼,惆怅忧虑地望着喻年。
“你听见了吗,”他问喻年,“每一个字,清清楚楚。”
他走过来,把手机摊在了喻年面前,上面是秘书跟宋云椿的聊天记录。
喻年不想看,可是却又无法忽视,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却轻轻地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裴照的手机屏幕似乎有点模糊。
喻年下意识去擦了一下,可是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手上,他才发现不是裴照手机模糊,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里蕴满了眼泪。
他看见宋云椿的微信头像,一条条地汇报着他的近况,小心谨慎,勤勤恳恳,保证一定会把他照顾好。
而在最上面,宋云椿说。
“照顾小少爷的人已经安排好啦,他叫祈妄,就住在小少爷隔壁,有什么事情都很方便赶过去。他很负责认真,是个靠谱的好员工,他保证会把喻年小少爷照顾好。请不用担心,喻年小少爷有点事情,祈妄一定都会帮忙的,尤其是安全问题。”
喻年小少爷。
他看着这几个字,一时简直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表情。
他叫了几个月的宋老板,叫他“小少爷”。
这辈子他不缺叫他少爷的人,太多了,他从小就在这样的讨好恭维里长大。
可他偏偏从来不希望那间“朝十”餐厅里的人这样叫他。
可他偏偏又听见了。
他一瞬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嘴唇甚至上翘了一下,觉得有点荒谬好笑,可他眼睛偏又雾蒙蒙,泪水凝在眼睫上,又迟迟不肯下坠。
书房里一时间几近于死寂。
喻年心乱如麻,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像每一个遇见了受到打击的少年,明明心碎得厉害,眼眶都慢慢地红了,脸上却怎么都不肯服输。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喻心梨说,“喻年,你以为你为什么这样幸运?第一次找工作,老板就对你这样好,同事们也很友善,没有人为难你,没有人欺负你。别说祈妄了,就连宋云椿也是收了我们的礼物,知道你是喻家的小少爷,才对你这样妥帖。我并不是在说她坏话,事实上我认为她还是个挺正派的人,收钱办事,对你也不错,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我很感激她。”
“可是你太天真了,你总以为天下都是好人,总以为别人对你好都发自内心,不掺杂利益。可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的,它一点也不美好。”
喻心梨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可她看见喻年沾在睫毛上的眼泪,满脸的茫然慌张,她在怒火上头之余,又有一点不忍。
她跟裴照这样溺爱喻年,就是因为怜惜弟弟年幼失怙,他们早就见识了社会的险恶,所以才希望喻年永远不要去面对。
最好就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一辈子平安喜乐。
可她现在却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了。
她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把话留了三分余地,没有说出那几页薄薄的资料。
她只是说,“你自己想一想,你说的祈妄是个自己摸爬滚打,从底层一路走上来的人,甚至是收了宋云椿的奖金和委托,才肯来照顾你。他知道你的身份,是会故意迎合你,骗得你昏头转向好飞上枝头,还是发自真心地爱你?”
这句话比什么伤得喻年都重。
他惨白着脸坐在那儿,明晃晃的灯光照在脸上,连睫毛都在抖。
他望着喻心梨,像只被拔了尾羽的孔雀,一点也没有平日的骄傲和神采飞扬。
喻心梨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还是说得太重了。
裴照也不安地往喻年那里迈出一步。
但是下一秒,他们就听见喻年说。
“我不信。”
喻年眼眶明明通红,却还是仰着头,下巴微抬,坚定道,“不论你们怎么说,我也不信祈妄会骗我,不管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他都喜欢我。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词,他是我的恋人,有了矛盾我自己会解决。我要去听他解释。”
.
这天的最后结局,是喻年又被关在了家里。
和平协议撕破。
很难说谁对谁错。
当初中秋的那一天,喻心梨跟裴照让喻年回来,兄姐弟三个人吃了一桌团圆饭,他们说对喻年别无所求,唯独要他不能轻狂放浪,伤及自身。
现在他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不受认可的对象,喻心梨跟裴照实在难以再做一对开明的家长。
“你才十八岁,懂什么就叫真爱了,青春期荷尔蒙上头,就以为自己在为他对抗全世界吗,”喻心梨冷冰冰说道,“你讨厌我也好,觉得我独裁也行,但今天我不会允许你再踏出这个门。”
“祈妄这样的人,远比你想得还要心术不正,我不会允许一个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
她这次是动了正格,连喻年的手机一并也拿走,吩咐左右看好喻年,一步都不许踏出。
喻年不是没有想要反抗。
但是就像喻心梨说的,他还太年轻,手无寸铁,离独立自主还很遥远。
他就算想要为祈妄对抗整个世界,也没有这个能力,两个保镖从角落里走出来,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
卧室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喻年崩溃地往门上砸了一个闹钟。
那是他喜欢的一个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Jaeger镀金小钟,当初给他设计这间房间的时候,即使他很少来住,裴照也特地买来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可是现在这个镀金小钟砸在了门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钟身摔在地上,被磕坏了一角,响起沉闷的哀鸣。
喻年立在房间中间,刚刚跟保镖反抗的时候,他的鞋子掉了,他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足心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直挺直的背脊像是被抽走一截,慢慢瘫软下来。
室内安静无声。
已经是夜晚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光线渐渐黯淡,只有花园的灯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
喻年本来是坐在地上,到后来,却像是支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地上不算太冷。
这间别墅的地暖早早开了起来,温暖如春。
可是喻年却感觉不到热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压抑的哭声。
喻年捂着脸,蜷着身体,眼泪一滴滴淌下来,即使他死死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呜咽,连身体都跟着抖动。
刚刚在哥哥姐姐面前,他撑得强硬,可是一旦留他一人,这份强硬就如沾水的纸,变得四分五裂。
宋云椿那段电话,像是还响在他耳边。
这一天像是天旋地转。
她叫他“小少爷。”
还是透着点亲近,可又不太亲近了,像他小时候跟着父母去公司里,那些人也这样叫他,但他们并不喜欢他。
喻年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
都是假的。
他想,他自以为自己离开学校,就转了好运,步入社会也没受着欺负,反而遇到了好老板,好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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