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见了我哥。
这一次他和几个过去的同学一起从学校的体育馆出来,手里还拿着羽毛球拍。
那是他刚回来时爸买给他的,挺贵的,哥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和我哥在学校碰面,我躲起来,躲到了冬天枯萎的大树后。
“鬼鬼祟祟的干嘛?”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竟是余柏言。
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是学校超市投币一元就能买到的纸杯咖啡,我从没喝过。
他走过来,把咖啡塞到我手里。
咖啡很烫,我捧着像个暖手宝。
余柏言也望向我哥的方向,那几个人已经越过我们,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余柏言说:“昨天晚上他来找我,问我要不要今天一起去看看老师。”
我看向他,咖啡的热气让他变得有些不真切。
第20章
我后知后觉,原来那时候余柏言是在向我解释。
他大概已经猜到我为什么突然“冷落”他,毕竟他比我聪明得多。
可我在当时拧巴得很,并没能真正读懂他的心意,相反的,我还在计较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了面,而且我哥和他见面的那晚,夜很深了才回家。
我认定了二人已经旧情复燃,手里并不纯正的咖啡变得格外的苦涩。
我问余柏言:“他回来了,游戏结束吗?”
余柏言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咖啡,似乎烫了舌头。
“哪有什么游戏。”他说,“晚上放学等我。”
他留下这句话,朝着“小白楼”走去。
那天晚上我因为喝了咖啡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我哥在同一屋檐下呼吸平稳,而我在黑暗中偷看他,恨不得钻进他的梦里去。
他的梦里,我猜会有余柏言。
大学生的寒假和高中生的完全不同。
我哥在家的一个多月,过得充实快活,偶尔还会非常贴心地抽出空来给我补补课。
那时候我的成绩已经没那么差劲了,从全班倒数,磨磨蹭蹭爬到了中等水平。
班里一共56个人,我第一次考到30名时,爸妈差点敲锣打鼓,我一度怀疑,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我智力有问题,如今确信我至少是个正常人,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和人的区别确实比人和猪的区别都大。
我各方面都资质平平,像我的名字一样,而我哥,头脑聪明到让我自惭形秽。
他给我补课,那些我绞尽脑汁都做不出来的题目,经他一点拨、一总结归纳,豁然开朗,他就像能抓住一切命运的要点一样,带领着愚笨的我在练习册中所向披靡。
那些我总是解不出的题,用了他告诉我的方法,百试百灵。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余柏言那么喜欢他,我哥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我做对了题后他笑得满足的样子,青春岁月遇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谁都会舍不得分开。
我好想变成他。
变成余柏言最美好的回忆中的那个人。
可是后来我哥说:“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能和你交换人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在爱丁堡潮湿的街头,那时候我和他都没了余柏言的联系方式,我们一起回忆那个人,想念那个人。
我羡慕我哥曾经被余柏言那样喜欢着,我哥羡慕着我和余柏言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
那年的除夕我拿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压岁钱,因为期末考试我考得很不错。
这有一部分功劳是我哥的,因为他牺牲了不少自己的时间来给我补课。
还有一部分功劳是余柏言的,因为我是为了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才每晚都去补习班上课。
只有很少很少的功劳是我自己的,我只贡献出了一颗不太聪明的脑袋瓜。
但不管怎么说,我成绩进步不少,爸妈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除夕晚上,我问我哥北京好玩吗,他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他的大学生活,我心之神往,却也清楚他的大学生活精彩纷呈并不意味着我以后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毕竟我跟他的差距大得不只一点点。
他讲了很多关于大学美好的时刻,然后我问他:“那遗憾呢?有遗憾吗?或者说,缺点。”
他看向我,刚刚神采飞扬的他眼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有些失落,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他说:“当然会有。”
我问他:“是什么?”
我在脑子里自动补足了他的回答:因为没有余柏言。
我感受得到,我哥其实并没有放下那段感情,旧情根本不能算复燃,因为压根儿没熄火。
但不出所料,我哥给我的回应还是那一句:“你别管。”
但凡跟余柏言沾边的问题,他给我的回答一律都是“你别管”。
那天我没再继续追问,也没因为他的这句话不开心。
我端着爸给我的可乐和哥碰了碰杯,然后对他说:“新年快乐,祝你们开心。”
我哥望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他一定在想我的这句“祝你们开心”是什么意思,“你们”又是谁们。
可乐杯碰到一起的时候,窗外开始放烟花。
我扭头看出去,有些怅然。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我和余柏言就是在这样的烟花下面重逢的,那天下着大雪,我系着他送我的围巾,时隔三年没见,再次人海相遇,我们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彼此。
烟花轰隆隆的声音盖住了我们尴尬的寒暄,但寒暄过后的亲吻熟练得像是我们从没有分开。
第21章
那年除夕刚过完没几天我哥就走了,他说要提前回学校,要跟同学一起排话剧。
那个时候的我依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尽管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六七年,可从没进剧场看过话剧。
我哥走的那天,爸妈去送他,我跑去找余柏言。
高三年级大年初三就开学了,我踩着花坛里的雪,趴在“小白楼”外面的窗户边偷看教室里的余柏言。
等他下课,我敲窗户叫他出来。
我问他:“你知道他走了吗?”
余柏言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出来见我,冷得倒吸凉气。
我们说话时吐出的哈气、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我全都记了很多年。
他说:“我知道。”
我就知道,他们俩始终都有联系。
我沉默地看着余柏言,在上课铃响起前,抓紧了最后的半分钟问他:“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余柏言笑,摸摸裤子口袋。
我知道他在找烟。
他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不抽烟,非常典型的好学生——除了偷偷和另一个好学生谈起了同性恋。
他们分手,原因那时候我尚未知晓,很多次想问,但满脑子都是我哥淡漠着表情对我说“你别管”,我怕余柏言也这样对待我,那会显得我更像是局外人了。
怕被拒绝,所以干脆不问。
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
可那天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他是不是跟我哥和好了,不然为什么他们始终都还有着联络。
在当时的我观念中,分手的两个人是该形同陌路的,假装对方都死了,死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死在彼此的回忆里。
我看着余柏言低头笑着摸口袋找烟,知道他即便已经熬过了灰暗下坠的日子,但心里的苦闷也还是在的。
他逼着自己重新变成以前干干净净的好学生模样,可烟瘾却没那么容易戒掉。
就像他没那么轻易就可以不喜欢卓越。
我这个替代品给不了他真正的情感上的享受。
我仔细观察着余柏言,意外的发现我竟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我乐于看到余柏言挣扎纠结的样子,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
余柏言没有摸到烟,他在努力戒烟,尽可能不在口袋里放那东西。
他还说怕带坏我,因为之前他抽烟的时候,我也跃跃欲试。
我二十五岁那年,躺在床上和他共抽同一支烟时突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他说:“你还是把我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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