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继续拉远,最后停留在顾夜宁半身位置,那只斜挂在他胸口位置的十字架,在灯光下恰好折射出炫目银光,看起来华贵非常。
来不及和什么人讨论这目测价格高昂的配饰,因为此时顾夜宁开口了。
“嫉妒。”
现场一瞬陷入寂静。
——与想象中暗黑风格的“七宗罪”好像并不尽相同。
顾夜宁的嗓音居然是温润柔和的,像是溪水潺潺轻抚过卵石,悠扬动听得仿佛在念一首十四行诗,但奇妙的是,和背景乐强烈的节奏感,居然融合得天衣无缝。
“黑化了的羡慕。”
“歪曲了的期望。”
“虐杀自尊的刀剑。”
“摧毁人性的恶魔。”
但是每说一句话,顾夜宁的嗓音就略沉一度,当最后一句的尾音沉沉落下,那声刻意压低直至喑哑的“恶魔”,居然激起了观众的一身鸡皮疙瘩。
在场的练习生鸦雀无声。以往的表演,总有些练习生会以极尽夸张的反应来获得镜头,增加曝光,但这一次,没有人“哗众取宠”左顾右盼,跳起来挥手喝彩,捧着脸失声惊叫。
就连已经审核过了好几次舞蹈练习,也经历过所有彩排的导师们,都被激得倒吸一口冷气。
观众席的沈廉,下意识地将手搁在桌面,身体前倾,眼神聚焦。
他身边的其他导师,早他一步摆出了类似的姿态,这是所有人高度集中,陷入了表演的身体语言。
诡异的是,顾夜宁从始至终维持着侧对镜头的姿态,他一动不动,嘴角拉扯得平直。
他全程的叙述,也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无论是开头的心平气温,还是结尾的冷酷嘶哑。
就在观众以为这段代表着“嫉妒”的开场结束,即将转向下一个练习生时,之前截至上半身胸口位置的镜头,重新移近,聚焦在顾夜宁的脸上。
下一秒,他紧盯着镜头方向,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居然带了笑。
但在下一瞬,一层不规则的阴影遽然兜头落下,那张具有冲击性的容貌,霎时半边袒露于耀眼灯光下,半边面则隐匿于阴影之中。
镜头在此时完全拉近,顾夜宁的左半边脸,恰好位于画面右侧。
在他身后,led显示大屏蓦然亮起,象征着嫉妒的黑,如溶于清水初初绽开的墨,无边无际晕染开来,随即其上缓慢浮起几行白色字迹。
嫉妒。
envy。
invidia。
“最后那个词是拉丁语!是拉丁语的嫉妒!”
小顾周围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哪个好为人师的男性正在关键时刻到处科普。但她不想在此时呵止对方的行为,只左耳进,右耳出,视线像被磁铁牢牢吸住一般,只能定格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灿光直射那张在耀眼灯光下,因为被柔化了轮廓,稍稍减弱了攻击性的面容,顾夜宁眉眼舒展,嘴角甚至隐约含笑,即使浓稠的眼神带给人某些不祥的预感,但也被选择性忽略。
恰好此时的背景乐,是一段悠扬的,短暂的小提琴曲。
——神爱世人。
那瞬间小顾脑海里居然突兀地浮出了这个词。
可就在下一瞬,镜头突然开始移动,顾夜宁的右脸,出现在画面左侧。
那一侧,全然逆光,笼罩于截然不同的暗色中,虽然不至于让台下观众们看不清面容表情,但的确和刚才白光直面下的耀眼无法相提并论,就像是阴阳双生,光影相随,截然相反的连绵。
黑暗中的顾夜宁,嘴唇上扬,露出了突兀的笑容。
大家这才意识到,顾夜宁的口红,居然并不是均匀涂抹的。大致以人中为分界线,左半应当只是覆盖着薄薄一层裸色,右半却涂抹了艳色调的大红。
顾夜宁笑起来一向是好看的,粉丝甚至会用“灿若桃李”来形容,但这一次,这笑容依旧漂亮,但异常诡谲,那咧开的嘴角和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让人悚然一惊。
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一句倾吐。
——“你们,要留心我啊,嫉妒,一个绿眼的妖魔。”
明明是改编莎士比亚名著《奥赛罗》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极尽冰冷滑腻。
这段音乐骤然熄灭。
小顾在灯灭后,才缓慢地从震惊之下恢复,她手指捏握几次,察觉到自己居然已经被震慑出了一身汗,她之前完全想错了,被误导了。
他不是神,更不爱世人。
隐藏于平静绵和外表下的,是扭曲了的,潜藏于暗色中的嫉妒。
像是一条匿伏在草丛中的斑斓毒蛇,“嘶嘶”吐着猩红蛇信,昂首注视着即将被自己攻击的目标。
恰好一层台阶高于顾夜宁的谢逅,在非自己表演的部分时,一直端坐在扶手椅中。
团体舞台的intro是C位顾夜宁的部分开场,因此暂时不是他的镜头。
有意无意的,外人看来好像只是为了彰显倨傲的姿态,谢逅优雅地将一条腿翘起,交叠于另外一条腿上,足尖点地,原本膝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垂落的衣角恰好阻隔了一部分舞台灯光。
在顾夜宁上一层的谢逅,随着动作变化,能够在顾夜宁脸上投下阴影。
这是顾夜宁在彩排时,注意到,且特地根据光影变化,和谢逅商量、调整后的结果。
因此《七宗罪》组的彩排时间,比其他组都要长一些。
幸亏导师们都并不太介意,甚至在排练结束后,他们还因为精益求精的态度,被沈廉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了一顿。
——要知道,包括上一届,以及许多其他选秀节目的练习生,在舞台上表演节目,尽心尽力挥洒汗水已经是努力的象征,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不具备“偶像”的基本素养,譬如说,对每一个镜头都精益求精,甚至为此反复和节目组沟通,以求最好的效果。
但是顾夜宁和他的《七宗罪》组做到了。
而口红颜色的变化,是顾夜宁在看完了《七宗罪》这部电影之后,再结合彩排的镜头语言,在正式录制当天,才重新和化妆师商量设计的,连导师们都并不知情。
甚至于,在多媒体厅里,他都只是维持着裸色口红的妆造,临上台前,才自行拿出从化妆师那里暂借的口红,为自己重新涂抹。
那时候谢逅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彩排那天晚上,在嘴唇中央画了一条竖线,是这个意思。”
是用于分割口红在嘴唇上的颜色。
平心而论,这个开场的intro,每个人都很出彩。
无论是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打光,亦或者是练习生们的表情演技,都远远超出预料,甚至相比于彩排,超水平发挥。
尤其是在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利用狭小的空间,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神态表情,亦或者道具表现出来的东西,都足够让人截取cut,津津乐道。
而在最后一个人表演结束,画面再次被拉远。
——油画三分画七分裱。
稍稍做旧的硕大方形角花框,线条描金,卷草花纹与莨苕纹,被拉远后,和谐地包裹着内里或站或坐或躺的七名练习生。
谢逅高高端坐顶端,傲慢尽显。
顾夜宁沉默伫立,凝固成漂亮的雕塑,将嫉妒和其转化出的焦虑、恐惧、消沉、敌意、怨恨和其他等等情绪尽数收敛于眼角唇畔。
林柏悦手掌撑住画框,将额头抵在手背,像是在抑制暴怒情绪,发丝凌乱垂落。
李湛一手撑头,一腿弯曲,侧躺在自己的那层台阶,将悠哉的懒惰表现得淋漓尽致。
霍弋往后靠着椅背,手里端着盘子,紧握叉子,脸颊微鼓,嘴角沾着食物的碎屑,暴食的极致。
石琛坐在地面,被花花绿绿的钞票包围,面带梦幻般诡异的笑容,像是沉浸于贪婪的旧梦。
齐继则歪倒在原地,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淡色的吻痕,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色欲意味浓厚。
全员黑衣,饰品却熠熠生辉。
珠光宝气。
他们像是一副合格的油画,被装裱于巨幅画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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