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认罪后,批斗的风潮缓和下来。日子不好过,但是学生们的花拳绣腿谈不上攻击性,他还能忍耐,不至于像有些人那样想不开,忧愤悬梁。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金生。阮君烈撤离,金生还留在大陆。叶鸿生每年都与他联系,这一年却没听到消息。
当时,阮君烈要亡命天涯,叫哥哥一起走。
金生不愿意,说:“日本人来,我都没走。共产党好歹是中国人。我不参与政治,怕什么?”朱氏要跟着小儿子,金生给了弟弟一大笔财产,让他带走母亲。
金生是无党派人士,他的医院也接纳共军,广结善缘。建国后,共军迅速把他划入“团结对象”,金生没有受到弟弟牵连。中共给他政治地位,让他当政协委员。这些恩惠都没有打动金生,直到他参观了一个纺纱厂。纱厂的女工们曾经是烟花女子,沦落在街头巷尾,困于污秽贫病。如今她们自食其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金生感动得五体投地,说:“不得了!不光救人的身体,还拯救人的灵魂!功德无量!”
金生一口气跑回老家,带头把祖坟迁走,分田地给穷人,支持土地政策。由于金生的觉悟高,政府给予他一系列荣誉。在党外人士里面,金生是很受尊重的。
叶鸿生怀着忐忑,给金生家里打电话,得到不妙的消息。
盛宝莹去世,金生说他想自杀。
叶鸿生大吃一惊,星夜乘车赶去A市。等他赶到时,金生已经服毒,被送到医院洗胃去。叶鸿生先去过他家里,发现并没有被抄家,只是家中无人。
叶鸿生又去医院,找到阮君铭的病房,坐在他床前,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金生面色青灰,哭道:“我把宝莹害死了!”
叶鸿生听他哭诉。
“革命”开始后,造反派把A市的市长打下去,占领政府,开始清理“反革命”。金生接受不了这种乱七八糟的“革命”,站出来反对。这一次,中共自己人乱成一锅粥,没人给他主持公道。金生被关起来,苦了他的妻子盛宝莹。
盛宝莹是一个不管事的大小姐,四处求告,吃很多辛苦。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是造反派,跟父母反目。盛宝莹内忧外患,独自忍耐苦楚。
在各方营救下,金生安然无恙,但是盛宝莹在忧患中染病,转成肺炎,香消玉殒。
叶鸿生忙宽慰他,说:“你死了怎么对得起宝莹?不要钻牛角尖。”
金生哭着,使劲摇头:“没人喜欢我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叶鸿生大吃一惊。
原来,金生出狱后,他的儿女不能宽恕他。子女们认为,一切都是父亲的错,他不光害得自己面上无光,还害死无辜的母亲。金生受不了这种指责,一下子精神崩溃,陷入狂乱。
叶鸿生劝道:“怎么会是你害死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多想。”
金生只是流泪。
叶鸿生安慰他,给他去盛粥吃。出门的时候,叶鸿生看到了金生的女儿阮宝铃。她正躲在门边,偷偷看她父亲,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叶鸿生带女孩进去,让她挨着她爸爸坐着。
金生看到他女儿才打起精神,有力气吃饭。
叶鸿生陪金生过了几天,放下心,回到学校。
他刚回去,就接到军区的紧急调令,被召回部队。回军区后,叶鸿生蓦然发现,军队也不太平。司令被打下去,造反派正在夺权,老政委也被撤职。撤职前,老政委通过上级发出调令,将叶鸿生拉回来撑一撑。
叶鸿生重新挂上枪,发出命令:“驱散所有武斗行为。”
第74章
造反派正在冲击政府,被军队镇压。
在争执过程中,枪声响起来,军队强行夺回政府,恢复秩序。虽然中央下达命令“不要武斗”,但是火药味没有减轻,双方在军区对峙,为谁是真正的革命而争吵。
争吵没有结果,大家一起给上级打报告,等待中央裁定。来不及等结果,造反派晚上发动袭击,围攻司令部。叶鸿生指挥剩下的军人将他们反包围,全部困住。所有人揣着枪,上好子弹。
他们在军区僵持了一个礼拜。
中央批示下来“所有人停止武斗”,但是认为“造反有理”,军区司令、政委,包括叶鸿生在内正在犯修正主义错误,必须严格甄别他们。
叶鸿生捧着文件,无法置信,觉得世界很不真实。
造反派没有打赢,但是扬眉吐气。
叶鸿生说:“这不是真的!”
造反派说:“你先解除武装!”
叶鸿生激动地说:“就算我有问题,政委和司令也没问题。他们红军时期就跟随党,肯定是忠诚的。”
造反派训斥他:“革命不是论资排辈!不要想依仗功勋变成新的权贵,试图去压迫别人!”
叶鸿生不接受,说:“我们没准备压迫别人,只是有些意见。”
造反派质问他:“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你执行不执行党的决议?”
叶鸿生好像被鞭了一记,热血沸腾。他一秒都没有迟疑,解下枪,按在桌上。
对方想来收,叶鸿生提出条件:“你们可以甄别我,但是必须交枪,停止武斗。”
造反派答应,要叶鸿生先缴械。
两派人都端起枪,等着对方先撒手。
叶鸿生把手松开,枪交出去。造反派的众人也解下枪,互相监视。
得胜的人用枪指着叶鸿生的头,把他推进牢里。
为了证明自己对党的忠诚,叶鸿生不能反抗,只能顺从。在这一次“甄别”过程中,夺权的人要求叶鸿生交代关于军区政委、司令,还有他自己的问题。叶鸿生不肯,他们把孙仲良也抓进来,要求孙仲良揭发叶鸿生的“罪行”。
孙仲良心知此事无法善终,不肯搀和进去。一行人刑讯孙仲良未果,又回头去揍叶鸿生。
造反派说:“一个反革命硬什么硬?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叶鸿生坚持道:“我是党的战士,听党的话。我没有反党,政委他们也没有。”
造反派按住他的头:“你还不承认?你一贯反党,还鼓动联结政委他们一起!”
叶鸿生咬定青山,不肯认罪。
造反派要把他压服,在他腿下加砖,再痛下杀手,活活压断他的腿。
在剧烈疼痛中,叶鸿生冷汗不止,卧在血泊中,昏迷过去。等他睁开眼,恍然发现自己没死,被一些同志抢救出来,送到军区医院。救治得不够及时,叶鸿生的一条腿落下病根,留下轻微的残疾。
等他恢复一些,才知道是陈铮得到消息,专门从中央来地方一趟,救下他。陈铮到医院看望叶鸿生,说:“你干嘛这么犟?非要被打死才好?”
叶鸿生辩白道:“我没有反党!”
陈铮感叹说:“我知道你没有。你唱什么反调?”
叶鸿生一个劲地叫:“我没有!”
陈铮在中央任职,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他一直走在形势里,尚未倒下。陈铮劝告叶鸿生“思想要进步,不能原地踏步”。
叶鸿生气得倒回床上。
陈铮劝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叶鸿生长叹一声:“我是怕党的青山毁掉!我自己有什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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