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犹如绸缎的翅膀变得残缺,好似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捕食器具,变得萎靡不振。
它轻微得颤动触角,如同死前的最后一舞,想要展开美丽的薄翼。
小君已经走上了台阶,望着它,不知怎么,伸出了手。
他捏起飞蛾残破的翅膀,将它从滚烫的灯泡处撕下。
割裂的过程是痛苦的,粘在灯泡上的翅膀变成了一摊已经干涸的黑色的粘液,余下的还能动弹的区域,又变成了自娱自乐。
无法飞行,不能觅食。
结果是,等待死亡。
小君望着手心中的飞蛾,又抬头看向那只散着暖光的灯泡。这只灯泡孤零零立在这儿,显然是他人纵然的产物。
飞蛾扑火,成就了这个恶趣味。
小君正要上前,看清楚那上面还有没有余下的生物,手指附上粘着灯泡的灰色墙壁,却一瞬失了重,向前栽去。
在摔倒在地的前一刻,小君沉默中得出一个结论。
原来挂着灯泡的墙壁,是一扇门。
膝盖砸出一声重响,继而,又是咚一声闷响。
然而却没有痛感。
小君后知后觉,原来这间隐蔽的屋子里,也铺着柔软的地毯。
甚至,材质比之楼下的羊毛毯还要更加绵软。
像是踩在云朵上,并无实感。
但这些,小君无法探究。
他抬起头,望着富丽堂皇的房间内里,灯光璀璨,恍如白昼。
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眼眸酸痛,他忽而垂下脑袋,想要抹去眼角因灯光分泌的生理盐水。
然而,正前方穿来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这是一道颇有些沙哑的声音,仿若多日没饮水的旅人,并不能算得上好听。
唯一能察觉的,也只有语气里的专横。
以及,专横也无法掩盖的娇纵。
声音的主人高高在上,仿若嫌恶,又似痛恶:“滚出去。”
屋外,因由动静赶来的女佣发出低声呼叫:“哎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女人上前一步拽住小君的胳膊,摸着手中硌人的骨头,心中先是一惊,过后,又是猛地拖拽。
即将被拖出门房前,小君的余光流转,隔着细碎的头发,瞥见一抹艳丽的风景。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繁冗宽大的床铺,宛若中世纪贵族的奢靡,床脚边缘搭着纯白的动物皮毛,垂落下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绒球,而在这些绒球下方,则充斥着寓意富贵荣华的珍宝——大多是珍珠,少数有宝石。
这些密密麻麻耀人眼的珠宝镶嵌在木制的床头床尾,乃至整片留白区域。
珍宝辉煌,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晃眼。
而那上面,坐着一个少年。
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像梦一样,都已经实现了。
“那……阿郁,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吗?”谢昭君开口问他。
裴京郁上扬的眼角是柔和又坚定的:“那肯定啊,咱俩谁跟谁。”
“那就好。”谢昭君仿佛吃下了安定剂,心中的不安忐忑逐渐散去,他扬起唇角,“我很开心。”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又去吃了一顿饭,而后谢昭君送裴京郁回了他出租屋楼下。
他撑着伞看着对方走回这栋灯火通明的房屋,笑着对裴京郁道了声再见。
直到哪怕对方的背影已经逐渐消失在楼道之间,谢昭君唇角的弧度也没有再落下去。
他心中下着的那场经年未歇的雨终于停止,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六年前大雨里停下,一直没有走出来的人。
第62章 霸总の
裴京郁打开门回到家,窗外的雨还在下,他换上拖鞋走到窗子旁边,推开窗向下看,雨里那朵黑色的花还在原地停留。
由于楼层高度的原因,那朵花就像是裴京郁视野里一个不起眼的点,如瀑的雨落在上面就像铺上去的一层小小的白漆。
对方在楼下逡巡的目光忽然间停滞,落在自己身上,隔着雨幕和几层楼的距离和自己对望。
裴京郁看到谢昭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仰着的头幅度很轻的一点。
雨声磅礴,打在伞面上像是交响乐,谢昭君听见雨里传来那人的声音。
明明距离更加的远,雨势更大,却远比前天那道隔着雨幕和手机的话语要听得清晰。
“快回去吧,到家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往后的许多年里,小君偶尔会在发呆时想起这一幕。
如同放映机一样迅速划过的画面,像是某种经典的电影情节,氛围是不需要营造的,有些人站在那就是一幅名作。
值得挂在拍卖会上充作压轴品的,一枝带毒的玫瑰。
早八点的晨曦会为他送去最耀眼的光辉,赞美他咄咄逼人的美貌。
微风也偏爱他,掀起的涟漪不及风浪里的狂躁,特意剖开柔软的内里,奉上温和的体温。
若要说一切恰到好处,又不尽然。
美丽的动物能是羊,鹿,猫,狗,同样,也能是一条蛇。
阴暗、恶毒,却美艳。
偏爱往往是因为这张脸,也正是因由这张脸,才有源源不断的关注和怜惜。
小君在被赶出门前,只来得及瞥见他的侧脸,灯光下盈盈的一张脸,不可方物。
少年人堪堪露出的侧脸,却写满了厌恶。他眯起眼,像只慵懒的波斯猫,这个由富贵堆积成的少年一举一动尽显娇气,下巴高高扬起,骄傲不可一世。
女佣的推扯很有见效,小君踉跄着向门外走去时,听见一声轻笑。
不响,却也不至于无人在意。
这笑里带了点鄙夷,并不好听,然而女佣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比刚刚更加猛烈,拖拽的力道上了另一个层次。
小君并不笨,大考小考总能摸上优秀的行列。
他想,这笑大概不属于广义的范畴,也不属于嘲笑和讥讽,而是另一种维度——
这是鼓励的笑。
他在鼓励这样的推搡。
在鼓励这样的对待。
在暗示,在漠视,在看戏一样的玩味。
得知这个讯息,寻常孩童或许会难过,会沮丧,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会因患得患失开始猜测导致自己不被喜爱的原因,难道是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才导致遭到了厌恶吗?
小君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只是觉得困惑。
福利院里得知的外界信息有限,老式电视机播放着往往是动画片和喜剧电影,即便小君到了上学的年龄去了学校,然而小透明在学校里同样不起眼,他学不会交际,就得不到一点外界的趣闻,没有上网的渠道,就无法辨识这个世界这否如自己臆想的那样风平浪静。
他不曾听闻过有关亲情的荒唐事迹,也未有一日得知亲缘纽扣会出现错误。
在他狭隘的人生经验里,家人总意味着好的,就如同闻女士一样,是不计报酬的付出。
正如付出就能换得回报,他认为爱护能得到回应。
他顺从地跟着女佣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出这间富丽的房间,怀惴着这份困惑,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女佣的步伐急促,仓皇无措,仿佛身后危机重重,这样迅速的速度,小君并不能适应。他在第四次险些跌倒时,伸手拽了拽女佣的衣服下摆。
女佣没好气得回头,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累赘,先他一步劈头盖脸地批评下来:“谁叫你到处乱跑了?”
“我不是让你好好呆在那儿吗?”
尤不解气,又骂:“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对小孩来讲,这是个顶顶严重的批评,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里,从没哪个孩子乐意被扣上这顶帽子。
小君却不生气,也不脸红,甚至情绪连点起伏也没有。只是像个木头人那样,抬起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语调未有丝毫波澜:“对不起。”
示弱就是认错。
女佣心头憋着的火无处倾泻,正巧眼前有个垃圾桶,正要接着发作,却听下一秒,这个惹事精开口,声音清亮:“可是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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