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27)

　　他拍了十年的戏，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成为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真是可笑。
　　“崇远……我……”兰峥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除了叫出他的名字外，他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更不想听什么所谓的解释，方崇远拿起椅子上遗留下的外套，最后看了兰峥一眼，转身离开。
　　而他心里珍藏着的那些关于兰峥的情爱与欢喜，都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全部死掉了。
　　“cut！”导演冒出一个圆圆的头看向站在中央的方崇远，他皱了一下眉，关切地问着，“小远，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方崇远揉了一下脸，“没事，导演，重新来一次吧。”
　　“我对您是真心的公子，求求您带着我一起走吧……”莫如兰望着萧全，声音凄恻。
　　萧全转过头背对着她，“你真的确定，要和我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离开吗？”
　　…………
　　“cut！”导演再一次出声打断。
　　“崇远，你表情不对，这场戏你要表现出冷硬阴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再斟酌斟酌……”
　　“抱歉导演，”方崇远声音低沉，他闭了下眼睛，掩面说着，“我今天状态不好，你容我缓一缓。”
　　李茜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他，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方崇远根本没在状态。
　　导演体贴地说了一句休息半小时，其他人也就陆续走开了，导演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点上火，“没事，你慢慢找感觉。”
　　他一个人走到影棚外抽烟。
　　入秋的季节，草木萧条，花叶垂败，到处一片肃杀之气。明明前几日他望见的还是花团锦簇，才不过几日，秋天就这么悄无声息来临。
　　一阵风吹过，擦在脸上干疼干疼，方崇远深深吸了一口烟，眼底有说不出的痛意。
　　他这一生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曾欺骗或者利用对方，更不必说存心伤害，但为什么，他总要经受比旁人更多的责难。
　　少年时不懂情爱，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想要捧在手里心疼的人，却想不到，那人只是利用和欺骗。
　　这么多的日子，方崇远苦笑出声，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却连普通人的运气都不如。
　　一口苦酒饮于喉，五脏六腑都跟着痛，方崇远抽完最后一截烟，抿着唇又重新走回影棚。
　　傍晚时分，方崇远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向他诉说因为最近太忙而忘记了方崇远的生日，方崇远恩了一声，倒也不在乎。
　　随后又向他提起房子的事，方崇远疲惫地打断她，“我明天就让吴远去找你们，让他带你们去交钱。”
　　说完也不等她的回复，便挂断电话。
　　浑浑噩噩拍了一天的戏，此刻他已经是精疲力尽，交代好吴远后就关了手机，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中，方崇远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姜黄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有尘埃在细碎的阳光下飞扬，他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厨房里传来母亲忙碌的炒菜声，门锁扭动，方崇远高兴地跳起来叫了一声爸爸，男人笑着放下公文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和父亲说话，然后弯腰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突然就睡着了……”母亲笑着问父亲。
　　“刚刚还看动画片呢，我就去抽了一支烟回来就睡着了……”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阵，父亲温柔地抱起他，“我抱他去床上睡，这样会着凉……”
　　“你啊，你就最惯着小远……”
　　“我儿子，我不惯谁惯。”男人笑呵呵的。
　　小小的方崇远缩在父亲温暖又宽大的怀抱里，睡得香甜安稳。


第四十六章
　　方崇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模糊中只听见有人屋外不停地敲门，他烦得厉害，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也没有一点力气。
　　他拉了被子捂着头又转过身继续睡。
　　敲门声还在持续。
　　砰砰砰，砰砰砰。
　　方崇远睁开眼睛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皱着眉挣扎着起床去开门。
　　门才打开，就看到小艾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手还悬在半空中没有打算放下去。
　　看到方崇远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小艾顿时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天啊远哥，你再不开门我真要叫人强行破门了……”
　　方崇远只觉得眼前人的身影都不是很清楚，只以为是睡意昏沉，皱着眉道，“你这么急干什么，人死了吗。”
　　小艾察觉到他态度不好，但也顾不得道歉，只是焦急道，“您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给您打了无数个电话您都没接，您再不开门，我真要请人破门而入了。”
　　方崇远闻言啧了一声，抬手去看腕表，才发现自己没戴，小艾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对，眼睛又红红的，疑惑地抬手去摸他的额头，随即便叫着道，“哎呀远哥，您发烧了……”
　　方崇远咦了一声，抬手去摸，果然，额头烫得惊人，他就说怎么浑身没一点力气。
　　小艾赶紧上前要扶他，方崇远勉强笑了一下，说着，“只是发烧而已，没那么虚弱。”
　　小艾却大惊小怪，“不行不行，您额头这么烫，我估计快40度了，得赶快降温，我就说您怎么电话也不接门也不开，天啊，我先得和导演请假，现在大家都还在片场等着您呢……”
　　方崇远打断她，“不请假，告诉导演我马上就过去，你去给我买瓶退烧药就行。”
　　“这怎么行？您烧得这么厉害，一定要打针水的。”小艾坚持，拿出电话就要打过去。
　　方崇远看着她摇头道，“没事，”因为发烧，他嗓子有些干，“你去给我找衣服，让司机在楼下等着，我们马上下去。”
　　小艾不是吴宇，根本不敢顶撞方崇远，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看方崇远已经转身朝浴室走去了，只得叹气道，“行吧，我一会儿去给您买药。”
　　方崇远洗了脸出来小艾已经帮他找好衣服放在床上，他抽了一张纸拧了拧鼻子，眼睛扫到一旁两个对嘴亲吻的小人，眼底一黯，直接拿起扔在垃圾桶里。
　　到了片场导演便关心地问方崇远能不能坚持，他今天是重头戏，还有下水救人的戏份，导演怕他身体吃不消。
　　“没事，先演着吧，一会儿坚持不了我会告诉您。”方崇远和导演沟通后就到化妆间化妆了，小艾安顿好他之后，又跑去给他买药。
　　“您眼睛都肿了，只得给您加重点眼妆。”化妆师有些心疼他。
　　“恩。”方崇远应了一声，便闭眼休息。
　　他想一定是昨晚洗冷水澡凉到了，但也不至于发高烧，他现下只觉得脑袋要炸裂似的疼，连眼睛鼻子都跟着一起疼，真是矫情，他低低咒骂了一声，不过是被人耍了，这样要死要活，真没用啊。
　　直到妆好了小艾还没回来，方崇远声气不禁大了一点，“这个小艾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
　　另一个助理跟着他小声道，“我已经催过小艾姐了，她说马上就到。”
　　助理只怕方崇远拿他撒气，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您多喝点水，发烧喝水对身体好。”
　　方崇远喝完一杯水便站起身要先去拍戏，打开化妆间的门，没想到兰峥会站在门外，看那架势，像是正要敲门进来。
　　方崇远看到他手里还拿着让小艾给他买的退烧药。
　　他皱起眉。
　　兰峥却像是没看到他不耐的表情，把退烧药递给他，说着，“我来找你，刚刚在门口遇到小艾，她拿给我的。”
　　方崇远恩了一声，接过药直接朝助理招了招手，助理端着水递过来给他。
　　看到兰峥也吃了一惊，连忙礼貌地喊了一声兰老师。
　　兰峥精神也不怎么好，身上有挥之不去的烟味，也不知是抽了多少，他看着方崇远问，“怎么忽然病了？”
　　方崇远却只是皱着眉道，“麻烦让一下。”
　　他整个人挡住门，方崇远没法出去。
　　兰峥没想到方崇远会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迟疑之间，方崇远已经不耐地推开他往外走。
　　兰峥眼底一痛。
　　他拽住他，“崇远，”他顿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方崇远已经要甩开他，他只得紧紧抓住他，“我们能谈谈吗？”
　　助理和化妆师已经走了，角落里空无一人。
　　方崇远没有再动，半响，他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兰峥的眼神一片冷意，“兰峥，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脸……”
　　他已经将拳头握起，推着兰峥就进了空无一人的化妆间，门才关上，他的拳头就对着兰峥狠狠挥了过去。
　　兰峥吃痛地躲开，嘴角渗出血渍。
　　方崇远是下了狠手，现下整个拳头火辣辣地疼，不一会儿便牵连着身体各个部位都在疼，他看着兰峥，“原本我不想揍你，但这是你自找的，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老死也不必往来了。”
　　“方崇远！”兰峥忍着痛意叫出他的名字。
　　离去的脚步顿时一怔。
　　多久了，他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这样的称呼，如同一条线，瞬间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兰峥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我今天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恨我我都接受，我只是，”兰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他顿了一下，不想让方崇远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说，“我只是想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好，我不值得你喜欢，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说完这段话，彼此都是久久的沉默，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又被轻轻地关上。
　　方崇远一个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半响，才露出了嘲讽又惨淡的笑来。


第四十七章
　　那天的戏方崇远拍到浑身冰冷才过，他原本就发着高烧，下水时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让他牙齿都在打颤，拍到后面他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了，完全靠意念在撑，导演什么时候喊的停他也不知道，工作人员下水把他拉上来，导演看他脸色不对，直接派车送他去医院挂水，说什么也不给他继续拍下去了。
　　那次方崇远病了很久，一直未愈，直到快杀青了，他身体才慢慢好起来。
　　“莫如兰，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身边时，我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火光蔓延中，萧全带领的大军冲破重重包围，一举攻陷了皇城，他终于为母亲报仇，手刃了当年羞辱过他的所有敌人，一把火烧了皇宫，一步步走向帝王之路。
　　将士们捆着叛变的莫如兰跪在他的面前，萧全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莫如兰仰头望着他，望着这个她深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她这一生，只是一枚棋子，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她还是爱上了他，爱上了她的敌人。
　　一步错，步步错，可她从不后悔。
　　萧全的声音冷郁果断，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他看着她，说，“你走吧。”
　　莫如兰睁大眼睛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萧全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走上前为她松绑，他不再看她，仿佛隔绝了一切情爱，他说，“走，别让我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