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41)

　　方崇远坐上车离开，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再听到。


第七十一章
　　开机几天方崇远拍的倒是轻松，但是越往后涉及到内心戏时，李生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片场上细心的人发现，方崇远脸上挂着笑开始渐渐变少了。
　　方崇远的性格一直是开朗随性的，在片场经常会逗得女孩们眉开眼笑，只要他一出现就必定会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但随时拍戏时间不断推后，大家发现方崇远哪怕是休息，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不与任何人交流了。
　　“那天小艾姐没在，我送盒饭过去给远哥，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吓人……”
　　片场，导演和主演都还没到，几个工作人员布置好现场便站在角落里聊天。
　　“怎么了？远哥骂你了？”有人好奇地问。
　　“比骂人更恐怖，”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低声说着，“我就把盒饭送过去，叫了他一声‘方老师，吃饭了，’他忽然抬头朝我笑……”
　　“朝你笑有什么害怕的，我做梦都希望他只对着我一个人笑。”有人嗑着瓜子打断她，似是没耐心听完她的讲述。
　　“可他那个笑容不是寻常里的笑容，”姑娘现下回想过去还脊背发凉，她说，“就你半夜醒来忽然发现有人在床边低头盯着你看，然后对你咧嘴一笑……”
　　“你别说了！”刚才还在悠闲嗑瓜子的人被她的比喻吓得一个哆嗦，连瓜子都忘记在手心，看着对方道，“你这形容怪渗人的，远哥真对着你那样笑吗？”
　　“真的，甚至比这个还恐怖，他就那样端着盒饭抬头看着我笑，我现在回想起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人还想继续说什么，忽然感觉对面人匆忙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回头看到兰峥和导演李生一起走进来，两个人一面走一面交谈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个人低着头各自散开去做事了。
　　方崇远晚一步来到。
　　他似是很疲惫的模样，整个人眉心紧蹙，走进来时眼里像是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刚才聊天的那几个小姑娘平日里最喜欢往他跟前凑，现下却只是躲得远远的。
　　方崇远径直走向化妆间，期间有人和他点头微笑的都被他一一忽视。
　　兰峥和李生还在一起，两人注意到方崇远的状态，兰峥眉宇微皱，却看到李生盯着他的背影语气颇为满意，“他现在进入状态了，已经有我想要的感觉。”
　　兰峥抿着唇不说一句。
　　李生拍拍他的肩膀，没注意到他担心的目光，只顾着戏，他说，“你也准备一下，今天是你俩的重头戏，好好发挥。”
　　兰峥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心里还挂念着方崇远的状态。
　　他似乎，不太好。
　　所有灯光摄像已经就位，场记跑到化妆间请方崇远，兰峥也已经上好妆换上衣服出来，他才走近就听到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这身装扮有多吸引眼球，但方崇远从里间出来时连一眼都没有朝他这里望来。
　　今天拍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兰峥饰演的牛郎没有名字，只是听别人唤他阿郎。
　　陈希光在调查一桩命案时带着人来夜店拘捕嫌疑人，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被条子盯上，只有阿郎仍旧坐在那儿优雅地抽烟，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抽烟的姿势优雅性感，陈希光拨开人群见到他时，看到他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烟上的红灰若隐若现，他眉眼冷艳，目光相触的那一霎那，陈希光只感觉心口被一股醺熟的温香萦绕。
　　那是方崇远能够倒背如流的台词，可真正进入角色后，他却在兰峥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剧本。
　　其实在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他脑海里最初闪现的人便是兰峥，只有兰峥，也只能是兰峥能演得出来那个人的风采，他世俗而不沦为世俗，风情却不艳情，这个在台词里被唤作阿郎的男人，被兰峥演活了。
　　陈希光站在人群中，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随着导演一声“cut”，方崇远才从角色中抽离出来，上一秒他的眼里还流露出的涌动情欲，在这一秒已经消失不见。
　　“好，崇远你休息十分钟，我们准备下一场。”导演说着。
　　方崇远连回应都没有，只是走过去站在角落，开始琢磨下一场戏。
　　那是夜里他的一段痛苦回忆，他必须得把内心的挣扎通过几个镜头表现出来，那是他的内心戏，也是他两个人格在争斗。
　　这短短几分钟的戏方崇远拍了第三遍才过，演完之后他已经精疲力竭，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刚才耗费了太多精力，现下只觉得浑身发软。
　　他转身要走向休息室，却在下一秒看到早应该离开片场的人默默地站在一旁正眉头紧锁地望着自己，像是在担忧。
　　方崇远凝面走过他，只听到一声声音从耳边传来，“还好吗？”
　　他连妆也未曾卸，身上的衣服仍旧是“阿郎”的，方崇远却真像是把他当作阿郎了，眼里流露的厌恶与嫌弃如同一枚钉子狠狠钉住了他，让他站在那里生生迈不开一步。
　　周围还有其他人，看到方崇远表现出对兰峥的轻蔑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入戏太深还是怎样，径直走过去砰地一声关上休息室的门。
　　大家低下头尴尬地走开。
　　有演员准备上前和兰峥攀谈几句为方崇远缓解尴尬，但兰峥却像是没有半点怒意，再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时，眼里还留有几分未散的爱怜。
　　这两人，真是入戏太深了吗。


第七十二章
　　戏份结束后方崇远又来到了医院。
　　小艾原本劝他回去休息，拍完一天的戏已经很累，更何况今日的戏份都是内心戏居多，方崇远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但他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小艾拦不住他，只是心疼他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角色中，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
　　“怎么这么晚还来？”医生看到他也十分惊讶，毕竟这个点大家都已经下班了，要不是今天医生值班，也早就回家了。
　　“总觉得把握不好角色，想过来再看看。”方崇远眼角已经是明显的疲惫，他这几日体重有明显的减轻，因为睡眠不好导致的神经衰弱，医生一眼就感觉得出来，所以他说，“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而是休息，你太累了。”
　　方崇远却摇头道，“没事，我这个状态刚刚好，是角色最需要的状态。”
　　医生无奈地摇了下头，没想到方崇远如此固执，知道再劝解也没用便说，“那一会儿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你要是失眠得厉害就吃一颗。”
　　“好，谢谢你。”方崇远朝他露出个多日不见的笑来。
　　方崇远在医院呆了两个小时才离开，临走前医生把药递给他，“你这样拼命，到时候我会带上家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你的作品。”
　　“谢谢。”方崇远微笑着告辞。
　　车子还停在路口，方崇远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色，拢着大衣走上前敲开司机的车窗，“你先走吧，我自己走路回去。”
　　“这么远的路程您一个人……”
　　方崇远打断他，“没事，现在路上也没什么人，我一个小时也就走到了，这儿不算远。”
　　司机看他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点了下头说了句那您一个人小心点，才开车离开。
　　方崇远站在夜空下仰头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抬眸看着天上零星点着的几颗星，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走夜路了。
　　为了以防别人认出，他还是戴了口罩，走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偶尔有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心旷神怡。
　　他想起读书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也是讲夜游的妙处的，想到这儿嘴角不禁勾出一丝笑意，因为连日拍戏的缘故，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陆文郁联系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
　　想到陆文郁，他心里被兰峥打乱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肖寻只以为他是喜新厌旧，但他不知道他在心里对陆文郁是珍惜的，所以哪怕嘴上偶尔调戏调戏，但行动上却始终保持得很好，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因为他珍惜和陆文郁的这段情谊，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做好能够心无旁骛进入下一段感情的准备，和兰峥的那段往事剜走了他太多血肉，直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不想对陆文郁有过多的纠缠，哪怕他知道，陆文郁很好，很适合自己。
　　走了近一个半小时方崇远才回到酒店，他在等电梯时遇到要出门的灯光师，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灯光师走出大厅正要招手拦一辆出租车，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处走来。
　　“兰老师？”等他走近了，灯光师才确实自己没有认错人。
　　兰峥闻声朝他点头笑了一下，客气地问着，“要出去吗？”
　　对方点点头，说着，“是啊，你一直站在那儿吗？是等人？”   他看到兰峥站的地方有些隐蔽，有一辆车挡住，不注意的人根本不会看到，兰峥没想到他观察这么仔细，有些迟愣地点了下头，回着，“是啊，刚刚在等人。”
　　灯光师搓着手朝他笑道，“这么冷的天您在这儿站着不冷啊，这风吹得……”
　　兰峥笑笑，烟上的红灰若隐若现，他说，“没关系的。”
　　灯光师看他着了件黑色大衣，连围巾手套都没戴，这么站在寒风中受着冷风吹，也不知待了多久，连脸色都变得苍白，他还想说什么，却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便道，“那我先走了，您等到人了没，没等到还是进里面等吧，不然吹冷风生病了怎么办。”
　　“我等到了，”兰峥显然不想多说，只是淡淡敷衍着，“你先走吧，我要马上进去了。”
　　两人道别后眼看车子开走了，兰峥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垃圾箱里。
　　他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只是担心方崇远的状况，现下看他进去了，他才放下心。
　　他低头用冻僵的手指发了一条文字微信，依旧是短短的两个字晚安，却带着心尖上的那一点暖点了发送，如果他不愿意再看到他，那他便只是守在他的身后。
　　酒店吃早餐时小艾给方崇远端上来一杯牛奶，方崇远抬头咦了一声，看到是小艾便开口道，“你怎么端杯牛奶过来?”
　　“您这几日睡眠不好，牛奶补钙，您要多喝一点。”小艾笑着朝他道。
　　方崇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嘴角上扬，“怎么，终于想明白要对我好点了？”
　　小艾吐了吐舌头，在他身边坐下看他喝了一口牛奶才继续道，“我一直都对您好啊，您是我金主，我不对您上心对谁上心。”
　　方崇远鼻子里哼了一声，想着这姑娘怕是开窍了，平日里心大的很，也不知今天怎么突然体贴起来了，还知道他喜欢喝哪个牌子的牛奶，他记得自己似乎只对一人说起过。
　　吃过早餐方崇远便来到片场，一起进来的演员看到他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方崇远敷衍地问了句怎么，我黑眼圈重吗？
　　演员点点头，说，你这几天看着状态都不太好。
　　方崇远笑笑走开了。
　　他昨夜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就没睡。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酒店琢磨戏份，到他反应过来该睡觉时，窗外已经是青灰色。
　　方崇远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待有人来提醒他准备开拍时睁开眼睛就看到兰峥站在不远处，他正微笑着和小艾说着什么。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兰峥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方崇远却已经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