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26)
到了二楼卧室,李惊浊将柳息风放到床上,继续那个长长的吻。忽然,柳息风的睫毛在李惊浊脸上刷了一下,睁开了眼。
李惊浊动作一滞。
柳息风说:“趁人之危。”
李惊浊赶忙放开柳息风,呐呐讲不出话。
柳息风说:“你趁我睡觉,猥亵我。”
李惊浊连忙解释:“我只亲了一下。”
柳息风看他一眼,说:“那倒确实是一下。你一路没松过嘴。”
李惊浊被他讲得耳根红起来,无法辩驳。
柳息风看李惊浊半天,把他看得无地自容了,才一副大官人的样子,说:“过来,让我亲回去。”
李惊浊呆呆向前走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息风拐到怀里,那胸膛结实而温暖,令人无法抵抗。柳息风的唇欺过来,舌头打开李惊浊的唇齿,探进去,吮吸舔舐。他的吻和李惊浊的吻完全不同,李惊浊吻了一路,却一路都停在牙关之外,从未深入过。而柳息风的吻,一开始就充满侵略性,进入以后,还有诸多花样,不用多久就将李惊浊亲得下腹火热。
当柳息风结束那个吻时,李惊浊已经有些意乱情迷,只知道重重喘息。还是清晨,可是他觉得周身的温度已经很高,柳息风身上的香味也更盛了。“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香水吗……”李惊浊忍不住重新吻上去,边吻边问。
“我身上没有味道。”柳息风说。
李惊浊轻嗅着,说:“我可以闻到。大概是体香……”
柳息风想了想,说:“童男子的味道吧。”
李惊浊讶异,说:“什么童男子?”
柳息风眼波如水,盯着李惊浊:“童,男,子,哪个字不懂?”
李惊浊不信,柳息风刚才那个吻,太高明,简直是舌吻教学,李惊浊笃定他阅人无数,此时不过又在信口胡言。李惊浊反问:“那我身上怎么没有这味道?”
柳息风作吃惊状,说:“哎呀,原来你是童男子。珍稀物种。”
“是又怎么了?”李惊浊脸一红,“我不跟你讲了,太晚了,我要去跑步。你睡你的觉。”说着便赶紧跑了出去,生怕柳息风再讲出什么旁的来。
他一路跑下楼,在楼梯上还听得见柳息风的笑声。可恶。
出了大门,跑向田野,李惊浊开始回味刚才的吻。炽热,潮湿,就像这个夏天。他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跑过了无数田埂,跑过了无数远处的人家,跑到了一片他从未到过的小湖泊。
大片大片的浮萍漂在湖面上,开出少少的几朵花来。一叶小舟泊在湖边。几只白鸭将头颈埋入水中,又钻出水面,时而挥挥翅膀。李惊浊停下了脚步。他想带柳息风来看这片湖。他忽然想和柳息风一起泛舟。
他往湖边的人家走,去借小舟。门前的大嫂一听,就说不借,借来借去,借坏了怎么办?拍屁股一走,谁来赔?李惊浊不是跟人讨价还价的性格,拉不下脸皮,只好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来,讲到泛舟,洞庭湖不是更好?不过,柳息风应该已经去过了,只怕会觉得不新鲜,应寻个柳息风没去过的地方才好。
回到家,李惊浊准备进屋冲澡,忽然看见西墙边不知为何又被人画上了叉,这次有四个。谁这么无聊,天天在人家墙壁上画叉?
他跑出了一身汗,便暂时没管那四个叉,直接去了浴室。
洗澡时,他想起宗姨通晓的事情广,洗完澡便给宗姨打电话,问有没有可以泛舟游湖的去处,要好景致,少人烟。
宗姨一听,便笑开,爽朗道:“那还不简单?去我茶园,几座茶山绕着一片湖,湖里的船都是自家的,只要你肯划,划个三天也没有人来打搅。哪一天去?我要司机来接你,一径送到茶园门口,要不了好久,一个钟头的事。”
李惊浊连声道谢,说:“就这两天吧,还有一个朋友一起,就是上回来茶室吃过茶的那位朋友。”
宗姨说:“噢,我晓得。一起来,有人陪你,那是最好。”又说,“讲起来,惊浊,你这个电话来得巧,我正好也有件事要托你帮忙。”
李惊浊说:“宗姨尽管讲。”
宗姨说:“宗姨家有个小妹妹,你还记得吧?十七岁,就要念高二,现在正放暑假。”
李惊浊想起来,说:“记得,叫雪浓吧。”
宗姨说:“看来惊浊喜欢妹妹,好多年没见过,还记得名字。”
李惊浊不敢轻易接话,怕再多讲一句,宗姨就要打趣,让他前去提亲。
宗姨又讲:“雪浓不笨,就是不肯用心做功课,你去做个榜样,帮宗姨讲一讲她。”
李惊浊高考之后,没少帮父母分这方面的忧,常有父母的亲戚朋友让他去帮忙教育自己的儿女。别人他尚可回绝,宗姨帮他许多,他不想不去,便说:“我试一试,哪一天去?”
宗姨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今天正是好天气,不如我现在就要司机来接你和朋友,雪浓也无事在家,就跟你们一道去茶园,你一路上都跟她好好讲一讲。”
李惊浊说:“这样……”
宗姨说:“都是年轻人,你们讲得到一起去。而且雪浓安静,不打搅人的。”
李惊浊说:“不晓得我朋友答不答应。”他这样讲,却知道柳息风如果听到有个小妹妹同游,必将举双手赞同。
宗姨听了,说:“也是,惊浊,你朋友就在你那里吧,你问问他。我这里电话不挂,等你去问。”
李惊浊只能应了,去问柳息风。
柳息风刚饿醒了,正要下楼寻吃的,听见李惊浊在讲电话,便问:“我答不答应什么?”
李惊浊捂着电话听筒,不情不愿地说:“我想带你去游宗姨的茶园,那里有茶山和湖。宗姨的女儿也要同去,你答不答应?”
柳息风说:“当然答应。宗姐姐只有一个女儿吗?如果有两个……哎,你瞪我做什么?”
李惊浊咬牙:“那真是不好意思,就一个。”
柳息风说:“可惜,可惜。”
可惜个鬼!当初还说什么约人家年轻小姐一同游船轻浮,现在真有女孩同游了,柳息风这厮只嫌数量还不够多!李惊浊心里大骂柳息风花头花脑,而嘴上只能告诉宗姨:“朋友答应了。”
柳息风补充说:“不是答应,是欢迎。”
挂了电话,李惊浊便开始收拾要带的东西。柳息风什么也不收拾,光站在一边指挥李惊浊,要带笔墨,好画画给他看;要带点心,以免路上饿;还要带他的遮阳伞,不能晒到同游的妹妹。
李惊浊闷头收拾,一句话不讲。
等司机来了,李惊浊放了行李,便坐到后排,还没等柳息风进来,就把车门关了。柳息风手上拎一袋荔枝走到车边,前后一瞧,直接坐到副驾驶去,跟司机聊了起来。
司机四五十岁模样,讲一口方言,柳息风也跟着讲一口方言,二人一路上聊太平镇二十年变迁。聊到半途,司机趁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盯着柳息风瞧,不信以柳息风的年龄能知道那么久远的事。二人聊得尽兴,李惊浊本还坐在后排生气,可不知不觉也被前排的对话吸引,觉得自己这气生得没有意思。
路经宗姨家,司机停车,李惊浊下车去接雪浓。雪浓留一头男生的短发,穿一条无袖腰间有镂空的白色裙子,一双裸色芭蕾平底鞋,拎一只小包,已经在门前等。她见到李惊浊,点一下头,也不讲话,只跟着李惊浊一起坐到车后排。
司机发车,李惊浊介绍柳息风和雪浓认识。雪浓从反光镜里看柳息风,点点头,不讲话。柳息风从前面递一串荔枝给雪浓。雪浓说:“剥荔枝,汁水黏手。”
柳息风再递上一包湿纸巾。雪浓道谢,接过荔枝和纸巾。
李惊浊说:“我也要吃荔枝。”
柳息风也递给他一串,他不接,也学着雪浓说:“剥荔枝黏手。”
雪浓笑起来,抽一张纸巾给他。
柳息风却将那串递过来的荔枝收回去,剥好,才重新递给李惊浊。荔枝皮去了,只剩一串晶莹的荔枝肉悬在枝头,只需一口咬下,吐核就好,手都不必弄脏,再没有更方便的了。
这是区别对待了。李惊浊不好意思去看雪浓,反瞪着柳息风,以眼神暗示:做这么明显,你想干什么?
柳息风斜眼回他:你说呢?车上一股酸味,你又想干什么?
二十七拾堆烟
李惊浊在眼神对战中败下阵来,埋头去吃荔枝。
吃着,李惊浊想起带雪浓同行的目的,便说:“雪浓学文科还是理科?还是现在文理不分科了?”
雪浓说:“我们这届还分,下届就不分了。我选的理科。”
李惊浊问了几句,便问到各科难易,又问到成绩。雪浓不讲话。李惊浊自知这样只是讨人厌,但当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就是来讨厌的么?要讲学习,成绩总是绕不过去的话题。
这时,柳息风却问:“雪浓课余喜欢做什么?”
雪浓有些防备,以为柳息风也要跟她讲成绩,只说:“也不做什么。”
柳息风说:“我觉得你喜欢看书。”
雪浓惊讶,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息风不答,而说:“喜欢看小说。”
雪浓说:“嗯。”
柳息风笑着说:“你喜欢看谁的小说?说不定我们一样。”
李惊浊无语,绝不可能一样,他还记得他帮柳息风包书的时候包到过三个不同版本的《金瓶梅》,其中有一本插图版,某几页几乎被翻烂。
雪浓不肯讲,柳息风提议:“你讲一个,我讲一个,我们同时讲。”
李惊浊觉得幼稚,雪浓却迟疑点头,柳息风说:“三,二,一——”
“杨柳堆烟。”
“杨柳堆烟。”
雪浓更加惊讶地看向柳息风,说:“你也喜欢烟老师?”
李惊浊也没想到,柳息风能和雪浓同时说出一模一样的名字来。
阅读是件私密的事,审美相同就足以惺惺相惜,它可以将二十九岁的男人和十七岁的女孩拉近到一种不寻常的距离。雪浓一下子对柳息风刮目相看,认定他不是一个“无趣的大人”,而是一个有情怀的、老朽(对这位十七岁的少女来讲,二十九岁是她永远不会到达的年龄)身体里装着少年灵魂的人。从这一刻开始,李惊浊在她心中被划进叔叔的范畴,是老师与家长的同类人,而柳息风被称作哥哥,是可以畅聊文学的知己。
柳息风点头,雪浓便又问:“息风哥最喜欢烟老师的哪一本书?”
柳息风看一眼她的打扮,说:“《跌云记》。”
雪浓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子,说:“你……看出来了?”
柳息风说:“实在很像,无法忽视。”
雪浓一笑。
这两人像是打哑谜似的,李惊浊听不懂,便问:“什么很像?”
柳息风笑而不语,雪浓也笑而不语。过一阵,两人又讲起杨柳堆烟的书来,李惊浊插不上话,只能吃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