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40)
猝然间,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似乎所有没有通的关窍在一瞬间都通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遗漏那个……
那天的袭击,明明是密室,那几个人却可以凭空出现,再凭空蒸发……
原来是那里……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这栋屋子里!
“嘎吱——”
“嘎吱——”
那是几扇柜门接连打开的声音。
一,二,三,四……
柳息风以极快的速度默数着。
五,六,开柜声停了!
六个柜子,真的是那里。
紧接着,头顶的木板传来了震动声,那是脚步,却又不像正常人的脚步,那些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好似伴随着甲胄与兵刃的摩擦声,让人想起从千百年前的沙场上走下来的亡魂……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李惊浊猛然被楼上越来越大的脚步声惊得清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大风也将门窗刮得啪啪作响,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就在一层木头之隔的二楼,立着六个超过人高的柜子。此时柜门大开,六副完全不同的人型盔甲已经从柜子中走了出来!
四十一拾柳叶
“嘘——”柳息风让自己和李惊浊都冷静下来,他一边快速地替李惊浊系好皮带,一边说,“报警。快。”
李惊浊下意识地在裤子口袋里摸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我手机没电了,只能就近借个电话。”
柳息风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快走。”
李惊浊惊愕:“你不走?”
“想什么呢你?”柳息风说,“傻子才不走。你带路啊。”
“我当你又——”李惊浊第一次见柳息风这副真挺把命当一回事的样子,“不废话。走。”
两人说话间不过十来秒,可走到堂屋打开那栓了两道沉重木栓的大门却很费工夫。他们来不及开灯,堂屋中只有屋顶瓦片间漏下来的几线月光,屋中又有数不清的书柱,影影绰绰如黑暗森林一般。不晓得那几本书的书脊上还有荧光材料,反射出绿莹莹的冷光,一眼望去,就如黑暗中的一双双狼眼,好像随时都可能从某根书柱后窜出一头狼来。
粗糙的木质门栓太厚,又一直缺乏润滑,一抽就会和门栓扣磕磕碰碰,李惊浊屏着呼吸,耐着性子,从来没觉得卸一根门栓需要这么久时间。
第一根木栓卸了。
从堂屋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已经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有如被敲响的死亡之钟。
第二根木栓卡了一下,李惊浊额上冒出了汗珠。
不要急,手稳点,先把门栓送回去,再重新抽出来……
快了。
还差一点。
就在李惊浊马上要抽出第二根木栓时,倏地一道劲风从右面袭来——
人的本能反应肯定是要闪避,但李惊浊为了能完全抽出木栓,竟没有躲,也没有松手,而是以右手肘硬挡了一下,可就是那一下,木栓也跟着从右往左狠狠一撞,被撞回了原位!
门栓上粗糙的木刺瞬间就将李惊浊的手心划出几道口子。他根本没顾上看自己的手,反身跃起就是一个膝击。
那一击又快又狠,那人完全没料到他反应这样迅猛,被踢得在一声惨叫中狠狠撞到身后的书柱上。轰然一声,几根邻近的书柱全部开始坍塌,然后整间堂屋中的所有书柱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往下倒去——
别人或许不清楚那些书的威力,亲手搬过书的李惊浊和柳息风却一清二楚,书是最重的,何况柳息风的书不晓得有多少本都堪比牛津大辞典。从地面立起近一层楼高的书柱骤然砸下来,跟房子突然塌了也没有两样。
大量的烟尘瞬间激起,本来房中就已经够昏暗,这下更是扰人视线,柳息风只看见有人影摔倒踢打,只听见有人在吼叫怒骂,根本辨不清李惊浊在哪里。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暴露位置去喊李惊浊名字的时候,左手忽然被一只手坚定地握住了,他心神刚一定,右手也被握住了。
两个人的手!
他毕竟和李惊浊牵过太多次手,李惊浊的包容几乎成了习惯,即便是主动去牵他的手也会用被动的位置。他瞬间就分辨出左边的手才是李惊浊的,于是便一脚向右边那人踢去。
那人挨了一脚,柳息风以为得手,可手腕却忽然一凉,只听“咔”的一响,他右腕上已然多了一副手铐。
“小医生。”一个带着瘆人笑意的声音响起了。
李惊浊也感觉到了柳息风那边的不对劲,他正在反应这个声音、谁会这么叫他,柳息风就已经开口讲出了那人的名字:“曹森岩。”
曹森岩笑了一声,打开强光手电照向柳息风的眼睛。柳息风被照得反射性地闭眼,李惊浊往亮处一看,只见曹森岩已经把他带来的一个人和柳息风拷在了一起,而曹森岩自己则一手拿着强光手电,一手拿着一把总长度超过二十厘米的一面刃水果刀。此时刀尖就顶在柳息风的侧颈上。
李惊浊呼吸一窒,与柳息风相握的手僵住了,那个位置一刀插下去……
他脑中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名词,气管,颈动脉窦,颈外动脉,颈内动脉,迷走神经,颈外静脉……
“小医生,手松开,后退。”曹森岩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紧不慢道。
下一秒,柳息风就眉心一蹙,一滴血从他侧颈的皮肤上沁出来,沾在刀尖上。
李惊浊赶紧放了手,后退几步,就像柳息风烫手一般。他紧紧盯着曹森岩,说:“你……”现在讲让对方放下刀是没有用的,不能命令对方,不能激怒对方,不能有一点闪失,那该怎么办……刚才书砸下来的巨响会不会把邻居引过来,会不会有人已经报警了……李惊浊一边极速地思考,一边努力镇定地拖延时间,“你……叫曹森岩?”
曹森岩笑了笑,让小弟把柳息风改拷在大门的门轴上,说:“小医生,晓得现在几点钟了吗?不用看手表,我告诉你:零点。七月半,鬼门开,人人躲在屋里。这个时候外面响,是鬼走路,外面叫,是鬼嚎哭,外面响声越大,越没有人会开门出来看一眼。所以小医生,你不需要问我叫什么,你们两个今天就是死在这栋屋子里,也是八字轻,招了鬼,自找的,晓得不晓得?”
“现在不是两百年前,没有人真的信有鬼。你捅了他,就要坐牢,划不来。”李惊浊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有力,“曹森岩,要是柳息风从前得罪过你,我让他道歉,我让他……跪下跟你道歉。”
“他啊……没有得罪过我。”曹森岩缓缓地用刀侧拍了拍柳息风的脸,甚至拍出了那么一点怜爱的味道,可是下一秒他却突然暴喝道,“他欠我一条命!”
同时,柳息风在强光灯下睁开了眼睛。
曹森岩把强光灯交给了一个小弟,然后对柳息风龇牙一笑:“你晓得我在这栋屋子里发现的最有意思的事是什么吗?”曹森岩笑得上牙肉都出来了一点,“你的小医生叫得特别好听。特,别,好,听。凉子,来,讲讲,你昨天晚上听着小医生的叫声来了几发啊?你也学学柳作家的好文采,多讲两句,讲细节。”
被称作凉子的人往地上“呸”地吐了口痰:“操,岩哥,一个男的他妈的叫得再骚我也硬不起来啊。他妈的叫得我睡不着觉。刁子最喜欢听,你要他讲,他打了他妈半个晚上的手枪。”
刁子嘿嘿一笑,说:“骚,真他娘的骚……岩哥,你把他给我玩玩吧。我还没有玩过漂亮医生呢。”
柳息风低喝:“曹森岩,别动他!”
“本来我也不想动他,可谁晓得他是你的小情人?你写那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今天?把你的小情人怎么叫的也写成一本书好不好?”岩哥一边用刀尖在柳息风颈边点了点,又看向李惊浊,“小医生,讲不定你自己也很愿意,是吧?”
柳息风看着李惊浊,他以为李惊浊会难堪,会受不了这般侮辱,可平时脸皮那样薄的人,被开两句玩笑就要羞恼脸红的人,现在脸上竟一点表情都没有,连眼睛里都看不出一丝情绪。
“李惊浊。”柳息风定定看着李惊浊的眼睛,“你是个医生。”话只讲了半句,还有半句藏在眼中。
目光相触,李惊浊已经懂了,他是个医生,所以他必须先保护好自己,才有机会救柳息风。他只要一个机会。
“咳、咳……”这时,一个人捂着腹部艰难地从书堆里爬出来,“等一下,这狗医生那一下,老子还没还,咳、咳……别先把他给玩废了。”他说着,走到李惊浊面前,迎面就给了李惊浊一拳。
李惊浊反射性地一挡,那人被挡得往后退了两步,知道自己在李惊浊那里占不到便宜,便顺势退到柳息风面前,狠狠给了柳息风一拳,然后才说:“狗医生,你不还,他来还。”
李惊浊盯着那人,把手往后一背,说:“我来还。”
刁子见状喊道:“豹子,别他娘的打小医生的脸!”
“他怎么给我的,我怎么还他。”豹子朝李惊浊走去,离至还有两步远时,飞身跃起,膝盖朝李惊浊的腹部重重顶去。
人的膝盖骨实在很硬,李惊浊绷紧腹肌硬扛了那一下,身体止不住地后退,背猛地撞到了堂屋墙边放的一个柜子上,痛得他好一阵也站不起来。他不停地强迫自己有规律地呼吸,以等待身体恢复控制。几秒后,他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柜子,准备站起来,忽然,他摸到了柜子抽屉的铜拉环。
这种拉环……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他曾经送过祖父一把手术刀作纪念,以供祖父在父老乡亲们面前炫耀他那将来要给人动大手术的名校医学生长孙。他记得,祖父就把它放在堂屋的这个抽屉里,以便在会客的时候讲到尽兴之处就拿出来展示。希望它还在……
李惊浊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腹部,装作痛得难以忍受的样子,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抽屉,朝里面摸索。指尖所触,先是一团毛线,再是几根毛线织针,接着是冰凉的金属触感——一个指甲刀。
“操,豹子,你不会真把小医生打废了吧?”刁子在往这边走,想看李惊浊的情况。
没时间了,李惊浊的指尖飞速移动,纸、挠背抓勺、圆珠笔、梳子……又是冰凉的金属触感,这回是他最熟悉的柳叶刀!
他救人的圣器。
这回是他伤人的武器。
刁子的手摸上他的脸,说:“站不起来了?那就在这里给哥哥口吧。你不是最喜欢叫哥哥了吗?叫句刁子哥哥听听?”
其他人都在刁子身后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李惊浊垂着头,脑子在飞速地转,这个正在摸他脸的东西的命,能不能从曹森岩手上换柳息风一条命?在茶室那天曹森岩就是因为手下的人被捕而暂时放过了柳息风,那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