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方升(39)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高大中年男人正在帮人卷发，留着头浓密的咖啡色小卷，一副酷酷的样子。男人转过头来的时候，林之叶觉得自己差不多看到了摇滚版的孟省中年时的样子。虽然这一家人他早就在照片里见过了，不过动态的和静态明显不一样。
　　“你好你好，哎呦真是帅啊，我还以为哪位明星来我店里拍真人秀呢。”
　　接连被一家人夸帅，林之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跟你说过，我同学，林之叶。”孟省介绍说。
　　“孟叔叔好。”
　　“我爸叫菲利普老师。”
　　林之叶一低头，孟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真是的，早知道就在《权游》里挑个英文名了，”孟父熟练地固定着卡子，“你妈给我起这名，纯粹整我，现在那些回头客都叫我电器老师。”
　　“谁整你啦，你自己不挺喜欢的嘛！”外间的曼姨笑着大喊道。
　　孟卓爆发出小孩子特有的尖锐笑声，转过身去玩遥控车了。
　　“叶同学你先坐，忙完这个活，我就回家做饭去。”
　　“别人呢？”孟省问父亲。
　　“放假了，年轻人嘛要过节的。”
　　林之叶在等候区坐下，孟省脱了外衣，熟练且麻利地打扫起来。他里面穿了一件旧运动服，看来是为了干活特意准备的。
　　“小孟说你学习可好了。”
　　“还行，比他好一些。”林之叶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他都要把你夸上天了，说你是校草，还是篮球队的队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副队长。”
　　“你这个发型还挺适合你的，平时都在哪理发？下次要不要来我这试试，”孟父开始发挥理发师特有的口才技能，“虽然我店不大，但那也是经常接待豪门的，小孟的哥们李遇你认识吗？”
　　“嗯。”
　　“他就经常——”
　　“曼姨！”李遇的声音突然在外间响了起来。
　　孟父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到。”
　　“小卓，看我给你买什么啦！”
　　“哇，好大的车，比我这个大多了。”
　　“我想剪短一丢丢……小孟，来帮我洗头。”李遇边脱衣服边走进里间，“怎么没在家陪……林大帅哥，你也在啊！”
　　林之叶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发现黎昕兄妹竟然也跟来了。
　　“我们陪他剪完头发，还要去吃饭，”黎昕在林之叶身边坐下，颈间围着一条与李遇同款的围巾，“他非要参加商场的什么跨年活动，估计要后半夜回家了。”
　　“有个人带着你们玩挺好的，不然你和黎晴都要闷死了。”
　　黎晴局促地站着，羞涩地跟林之叶说了声“嗨”，就躲到外间去了。
　　“姐姐，你好漂亮。”孟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要不要一起玩车？”
　　“姐姐不会，你玩吧。”
　　“我教你，这个是前进……你试试嘛。”
　　“哦。”
　　“姐姐，你抱抱我，我就教你漂移……”
　　黎昕和林之叶对视一下，小声说：“孟省弟弟？比他哥强多了啊，前途不可限量。”
　　“孟叔叔，”林之叶对孟父介绍黎昕，“这是我们学校学习最好的。”
　　“是吗？”孟父惊喜地看向黎昕，“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你们这么优秀的孩子的。”
　　“啊，不打不相识吧。”黎昕咳了几声，用轻松的口吻说。
　　孟父以为在开玩笑，爽朗地笑笑，“小孟嘛倒是有可能，李遇那孩子从小到大胆子最小，一见到打架的腿都软。”
　　李遇剪完头发的时候，孟卓已经彻底迷上黎晴了，“姐姐，你先别找男朋友，等我上大学了就追你。”
　　黎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临走前一口答应下来。
　　孟父也忙完了手头的活，告诉曼姨留意里面烫头的客人后，就回家做饭去了。
　　林之叶默默观察着孟省的继母，想象着如果有一天那个负心汉也再婚了，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第42章
　　送走那位烫头的客人后，曼姨提前关了店，林之叶跟着他们来到位于理发店附近的一个半新的小区。
　　这个普通的家庭流露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小孩子的玩具散落各处，阳台上晾着尿黄的被褥。
　　让林之叶微微有些诧异的是，这个重组家庭里，随处可见从前女主人的照片，以及孟省一家三口的合影，墙上甚至同时挂着孟父的新旧婚照，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不过，倒是没有看见孟卓生父的样子。
　　这份对待逝者的坦然，对过往的全盘接纳，让林之叶对曼姨肃然起敬。
　　饭菜果然很清淡，但很可口，林之叶很快就适应了和这一家人聊天的感觉。
　　孟父像是讲单口相声一样，述说着自己从业多年来所见过的形形色色的顾客，什么从良当律师的失足妇女，考了教师资格证的黑社会大哥，成为少林俗家弟子的老外。
　　他们聊了很多，但谁也没有问起林之叶的家庭。他想，也许是孟省事先做过介绍了吧。
　　“那个，小孟，有个大事要告诉你。”孟父放下筷子，表情沉重地对孟省说。
　　一瞬间，孟省以为自己爸爸也得癌症了。
　　“你曼姨……”孟父顿了顿，“怀孕了，2个多月了。”
　　孟卓抱着自己的碗，深沉地叹了口气。
　　孟省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
　　“我什么表情？”
　　“就是那种，要死要活的。”
　　“我就是想认真一点而已。”
　　孟省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父亲要有其他孩子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
　　“恭喜啊，以后你要更努力干活了。”
　　林之叶看了眼孟省，也说：“恭喜啊孟叔叔。”
　　“是啊，三个孩子可真是要我命了……”孟父带着又是甜蜜又是苦恼的表情挠挠头。
　　曼姨适时地说了一句：“幸好不是双胞胎。”
　　“你们经常帮我祈祷一下，甭管是对中外哪位神仙，祈祷我得个女儿吧。”
　　如果有个妹妹的话……孟省突然体会到黎昕那个护妹狂魔的心态了。
　　“要是再来个臭小子，恐怕我真的要秃顶了。”
　　林之叶笑着说：“孟叔叔，在我见过的中年男士里，你的头发是最茂密的。”
　　“那是，美发行业嘛，我可是天天做保养。”
　　孟省突然被饭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曼姨也笑得前仰后合。林之叶正在奇怪，只见孟卓突然站在椅子上，一把将孟父酷炫前卫的浓密卷发扯了下来，大笑着抛向空中。
　　孟父的脑袋顿时从热带雨林变成了稀树草原，整个人一下子沧桑了不少。
　　“爸，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唉你小子还学会成语了你。”孟父夺过假发套，重新戴在头上，只是歪了一些，显得更加滑稽。
　　林之叶微微捂住嘴，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尽力憋着。
　　“叶同学，让你见笑了哈。”孟父轻松地笑笑，“没办法嘛这个行业，理发师要注意形象的，发量过少会让顾客觉得你不可信任。”
　　“嗯。”林之叶配合地点头。
　　“唉……小孟将来要是像我可怎么办。”
　　孟省怜惜地摸着自己密匝匝的平头，“你祈祷自己生个女儿的时候，顺便帮我祈祷一下别秃顶。”
　　林之叶想象了一下孟省头上飘舞着几绺头发的样子，难以抑制地笑了出来。
　　孟父长叹一声，“对了，还有一件大事，我已经着手戒烟了，养孩子太贵，抽不起抽不起。”
　　“我这好像还有一盒，肯定是你之前乱穿我衣服的时候放的，”孟省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东西立在桌子上，“拿去吧，算是给你的小惊喜。”
　　一盒色彩暧昧的杜蕾斯傲然屹立，让满桌清淡的饭菜黯然失色。
　　林之叶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孟省愣住了，“这是……”
　　“这是什么？”孟卓天真地问。
　　孟父和曼姨对视一眼，飞速抓起盒子丢给孟省，尴尬地说：“别逗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用这个，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情况？谁放我兜里的？我还以为是烟呢！”孟省自言自语，用怪异的眼神瞥了下林之叶。
　　“谁知道你怎么搞的。”林之叶镇定自若地吃着菜。
　　曼姨突然莞尔一笑，“小孟，你交女朋友了吧？”
　　“没、没有……”
　　“别早恋啊！”孟父严肃地说。
　　“不一定有坏处的，你没发现吗，他这几次考试成绩越来越好。”曼姨温柔地看着孟省，“那个女孩子一定学习不错。”
　　“啊，哦……”孟省一脸懵逼地支支吾吾。
　　“唉，反正说什么也晚了，你弟在这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孟父怒目圆睁，瞪着儿子，“你要是敢给我弄个孙子回来，看我不掐死你！”
　　“不会的，我看小孟挺懂的。”曼姨轻声安慰。
　　孟省有口难言，一会看看泰然自若的林之叶，一会默默拨拉着饭。
　　话题终于从孟省的“女朋友”转移到了别处，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悬了起来。
　　一阵叫骂声清晰地从楼下传来，“陈晓曼，你这个臭女表子，你敢给我儿子改姓！……”
　　孟父脸色一沉，急忙伸出大手捂住了孟卓的耳朵。
　　曼姨气定神闲地说：“捂什么？好好吃你的饭得了。”
　　“那逼出来了？什么时候？”孟省深深皱眉。
　　“上个礼拜吧。”孟父在孟卓脑袋上胡乱揉搓一阵，“隔三差五来这恶心人一下，不用搭理他，跟他对骂反而掉价，邻居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林之叶默默环顾几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一脸困惑的孟卓身上。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曼姨的前夫了。
　　孟省冲到窗边猛地开窗，指着楼下不断跳脚咒骂的干瘦男人怒喊：“你奶奶的，有种你给我站那别动！”
　　男人一下熄了火，转身一路小跑溜了。
　　孟省坐回桌边，对林之叶笑笑说：“我初中的时候就揍过他，这混蛋被我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