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131)
秦铮铮当时心里就一颤,还琢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上午刚被通知自己快到手的功没了,这晚上下班又被追了尾。他赶紧熄火下车,只见从追他车尾的那辆国产SUV上下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人,还不等他发作,连点头带哈腰的道歉,问他怎么处理。
此时才不过刚到六点钟,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他借着路灯看了两眼对方,更觉得生气了。
怎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报警报保险啊。秦铮铮皱着眉头,心疼的走到后面检查自己的车,就见后保险杠被擦掉了一大块漆不说,还被撞得凹了进去一块,在这崭新的车上显得格外刺眼,这得使了多大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蓄意报复。对方连说他来报他来报,便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一张明晃晃的照片更让秦铮铮的头皮一紧,比看见这车受得伤还震惊。
这人是谁啊?为什么手机屏幕的背景照片是龚月朝?秦铮铮再次打量起那年轻人,一张刚入职场略显青涩的脸,极其不合时宜的打扮,和本人极不相配的皮鞋……甚至还带着一股未被磨灭的学生气。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切到拨号界面又退了回来,又说了声“抱歉”,便赶紧把手里的这部手机收回到包里,换了一部拿出来,这才把号码拨了出去,开始走起了流程。
大概过了五分钟,年轻人把带着满脸的歉意对他说:“再等等,保险公司说一会儿就来人,真是对不起。”
秦铮铮没理他,满脑子都是年轻人那部手机上的照片,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就这会儿的功夫,年轻人手机响了,他诚惶诚恐地接起来,就听他对着话筒说:“喂,龚总,我在路上追了个尾,我处理完了就回去,哦,我没事儿,没受伤,可能得晚到一会儿……嗯,那您先回去吧,您放心,我会把您需要的处理的事情做好再走的。是是是,我知道了。”
原本还持怀疑态度的秦铮铮,那声“龚总”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疑虑证实了。全张州被称作“龚总”的人能有几个啊?掰开手指头数都不会超过一只手,怎么会这么巧?这世界真是太小还是自己今天走了什么背运?
正当他还处于一种疑虑之中时,年轻人凑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建然,在沐城集团工作,您贵姓?”
这下更加板上钉钉了,秦铮铮怔怔开口,说:“我姓秦……叫秦铮铮。”
“秦先生,真是抱歉,我这着急,你看……”
秦铮铮讷讷摇头,说:“等人来处理吧,你不是跟你们领导说了吗?”
他心头醋意翻滚,甚至说不出自己此刻有什么感觉,患得患失,或者其他,甚至越想就越觉得窒息。
“嗯嗯,您不着急就好。”
“不急的。”秦铮铮一边应付这个叫王建然的小伙子,一边点开龚月朝的头像,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的写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最后一口气又都删了,只发了一句过去:“老师,我晚点到家,你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没两分钟,龚月朝也发了一句话,“没事儿,不急,我等你回来。”
秦铮铮还不等被这几个字温暖,远处来了两辆车,他收回手机,准备等待事故处理。
第一百三十章
处理好事故,秦铮铮灰头土脸的回到家,龚月朝正抱着笔记本在客厅处理工作。
龚月朝见人进来后,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和往日兴冲冲的样子大相径庭,便把电脑放在了茶几上,看着他问:“怎么了这是?工作不顺?”
龚月朝敏锐地一语道出天机,秦铮铮也不回答对或不对,只是换好鞋,脱了外面的棉衣,把整个人沉在沙发里,发出一声哀怨的感叹,顺势就把头倚在龚月朝的肩膀上,总算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湾,松出了憋了一整天的的气,念叨道:“一上班就扫了一上午的雪,结果被告知我那一枪白帮李队挨了;下班之后想赶回家,结果被一倒霉催的追了尾,我那新车我自己都没舍得磕磕碰碰的,就这样被怼了一下,可心疼死我了……”尽管醋意翻滚,可他没提王建然的事儿,因为回到家,看见龚月朝便把很多不快吞进了肚子里,准备硬生生的消化了下去。
“怎么就一枪白挨了?”龚月朝不解的问道。
秦铮铮一五一十把领导与他的谈话讲给龚月朝听,龚月朝一边听,一边抽身给他倒了杯水,安慰道:“这种事……哎,我也不是没经历过,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还挺多的,我感觉你做警察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社会上最不缺这种踩着手下的功劳簿往上面爬的人。
秦铮铮接过水来,点点头:“经历过啊,可这次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主要是因为他们之前承诺给我了,这出尔反尔的,就好像在糊弄三岁半的小孩儿。”
龚月朝特别能理解那种心情。
小时候,母亲说要给他在开学时买双球鞋,结果却因为妹妹过生日,她把那钱拿去给妹妹买了身新衣服。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捧着洗衣服乐得“咯咯”的,还因为表现出的不高兴被母亲数落了一顿。年长的人出尔反尔,会对孩子留的阴影很有可能是会影响他一辈子的。而这种影响不会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弭,毕竟成年人会失望,会难过,甚至比孩童时的情绪更为的复杂。
龚月朝轻声对秦铮铮讲了几年前他还在当老师时,学校组织优质公开课的评选,初选复选准备了很长时间,结果却并不理想,领导之前承诺把他的公开课报上去,却因为名额有限,报了其他教研组的老师的课。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位老师是市教育局某领导家的亲戚,他当时年轻,也觉得忿忿不平,试图找领导理论,后来办公室里那几位大姐劝他为了长远考虑,别把这事儿闹得太大,免得领导面子挂不住。这种事甚至发生了不止一次,龚月朝这种没有背景的年轻小老师,就会成为一些人往上面攀登的垫脚石。
秦铮铮很少能有机会听龚月朝讲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当老师时的那段过往。看他如此平静的讲那时候的事,还试图安慰他的样子,却比自己的经历过得更为深刻。秦铮铮的心就这样被龚月朝感染了,他消除了大部分的戾气,又变得非常柔软。
“我也知道,我这点事儿还不足以和你这次性命攸关的经历相提并论,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你在随江的时候,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还能栽赃陷害你,如今到了张州,有人还会就拿着你的经历去给自己做嫁衣。那你能做什么呢?就要做到可以说上句的位置,别人就会仰视你而不敢欺负你了。”龚月朝说完这句话,便看向秦铮铮,秦铮铮若有所思的垂着头,最后重重的点了点。
龚月朝揉了揉秦铮铮的头,起了身,说:“饿了吧,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去做饭,煮个面怎么样?你前段时间买的那个速食面,照说明书煮起来,不难吃。”
秦铮铮扯住了他,也起了身,扯出了个笑:“我来……”他话还没说完,眼睛瞥到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看见屏幕明晃晃的是正在新起草的一份标书。
据龚月朝说,环保建材生产线的一期工程在平原采石场的基础上完成建设之后,便很快投入生产,但由于张州的冬天长,上冻时间也因此比较长,建筑行业就会进入到几个月的停工期,建材生产企业便也受到一定的影响。产业园那边倒还好,本来就有固定的省外客户,不愁销路。但是环保建材这边对于张州本地来说是个新项目,再加上前期投入的资金过多,因为入冬时的滞销期,一下便让刚有点活力的新线陷入到了困境中。
因为产品销路一时间在本地无法大面积推开,所以龚月朝便考虑把市场像省外延伸,最近听说临近靠南某省的几家建筑公司公开招标,龚月朝出了趟差,回来就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因此忙了好一段时间,前天刚完成了其中一部分的工作,怎么今天又忙活起来了?
“老师,你怎么还在忙投标的事儿?”
龚月朝看着电脑,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上午,城哥跟我说,公司这边的招标文件被泄露了。”
“怎么会这样?”秦铮铮问。
“我也不知道。”龚月朝摇摇头,对于这个事情他心里也没谱,因为可能泄露的渠道太多了,他今天在公司搞了一下午自查,包括经手人在内的所有人的电话,信息,办公电脑,邮件,甚至办公室打印出去的材料,没有发现任何泄露出去的渠道。后续的自查固然是还是要继续,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把新标书做完。他是不太放心公司,于是便干脆把工作拿回家里来搞。
“那你忙,我先去做饭。”秦铮铮也不管自己的丧了,想想龚月朝前段时间的工作算是白忙了,自己这点儿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他卷着袖子到了厨房,用最快的速度鼓捣出两碗面,端到茶几上,准备陪着龚月朝一边加班一边吃。
龚月朝工作起来格外认真,一双专注的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心无旁骛地投入进了工作中,直到把新的标书稿子拟出来,这才关心起周遭发生了什么,“饭做好了啊。”
“是啊,我煮了面。”
“你怎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我也不饿。”秦铮铮摇摇头,递给龚月朝一双筷子。
“面坨了该不好吃了。”龚月朝低声说着,却想起来秦铮铮说自己不开心的另外一个事儿,便顺口问了句:“你说被追尾了?怎么回事儿?人看起来是没受伤。”
秦铮铮搅着面条,“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王建然的?”
“是啊,今年秋天刚来的,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的。”
“就他追的尾,给保险杠撞得凹进去一块,还蹭掉块漆。”
“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碗里的面确实已经有些坨了,原来鲜美的汤汁把面条泡涨,嚼起来已经没什么好的口感了。
秦铮铮的脑海里又出现王建然两部手机其中一部的壁纸,便放下筷子,满脸神秘的文龚月朝:“老师,那你觉得王建然这个人怎么样?”
龚月朝见秦铮铮带着几分认真的样子,皱了皱眉,说:“还挺好一孩子,做事儿都能想到前面去,原来在办公室做些文书方面的工作,后来被我调去朝阳那边做技术方面的工作了,他本来也是学这个的。他跟我说以前我教过他,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甚至努力回忆过,可这方面的记忆却少之又少,他教过的学生很多,但能记住的还是有限的,一般老师都是对学习好的、家世好的,不然就是调皮捣蛋的才有印象,那种普普通通的学生,很难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