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50)
“干爸!干爸!我想死你了。”
龚月朝笑着,抱紧了已经长大了很多的陈苗,下午时从妹妹那儿得到的冷遇,很快便在苗苗这边找到了填补。
“干爸,你想我没?”
“当然想你了,你都这么大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她嘿嘿笑着,在八条的阻拦中,将龚月朝拉进了屋子,八条也要跟进来,苗苗嫌弃它身上湿,强行将它关在了门外,气得八条一边挠门,一边“嗷嗷”直叫。
客厅的沙发上,趴着一只胖胖的狸花猫,猫正睡着,还打着小呼噜,来了人也没把它吵醒,龚月朝换好拖鞋便上前几步,一把将那胖猫抱了起来。这猫被吵醒了,正不满的要伸手拍他,应是认出了他,爪子愣是架在半空好一会儿,便收了回去。
“喵呜”一声叫,满是心酸和委屈,龚月朝将它举起来,将脸贴在他那柔软的肚皮上蹭了好久,蹭得二饼这辆小火车咕噜咕噜直响。
“二饼,想我了吗?”
“喵……”
“二饼想你想的都快得相思病了。”苗苗补充道。
那年冬天,龚月朝决定要报复王雪绛,只得将它暂时寄养在相熟的宠物店里,还拜托宠物店的小伙子在约定时间送到陈煜生这里来。那天送走二饼,这只聪明又敏感的猫已经很不开心了,等他关上宠物店的那扇门,还能听见二饼不满的叫声。
如今见了,二饼没怪它,在他手上又蹭又舔的,他都感动得快要哭了。
他抱着二饼坐在沙发上,揉着它厚实的皮毛,问陈苗:“你爸呢?”
陈苗往里屋看了眼,小声说:“下午喝醉了,和他小情人在里屋睡呢。”
龚月朝一听,噗嗤一声笑了,这才注意到门口除了他的那双运动鞋外,还摆着两双男鞋。
“干爸,你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儿?要不我给你订个外卖得了。”说着就要拿手机。
龚月朝说:“别点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你去把你爸叫醒。”
陈苗满脸都是拒绝,“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韦江远?还是……”
“不是。”
“那是为什么?”龚月朝追问。
陈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就觉得我爸太不坚定了,嘴上总是念叨着你,却在你不在的时候,跟别人搅和在一起了,他就是个大猪蹄子,大骗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儿学会的这么个词,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别这么说,我跟你爸是好朋友,你爸当然有交往的自由。”
“干爸……”小姑娘很固执,还要说什么。
龚月朝却打断她,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表达喜欢的形式的,我和你爸爸太熟了,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最稳固的友谊。正好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填补了他的感情世界,我不认为是坏事。韦江远挺好的,小伙子很稳重,你要学会接纳他。你想想,以后你去念大学了,你爸爸身边有个人陪着不是挺好的吗?”
小姑娘疑惑地看他,然后揽过他的胳膊,问道:“干爸,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喜欢你的人呢?”
龚月朝想到了秦铮铮,就笑了笑,说:“干爸最喜欢你了。”
陈苗的脸红了,说了句:“你讨厌,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龚月朝又说:“干爸觉得自己挺好的,没喜欢过谁。”
“其实你可以试试喜欢别人的。”
龚月朝愣了愣,转而问陈苗:“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陈苗原本就烧得通红的脸,这会儿更红了,她慎重地点点头,告诉他说:“有。”
龚月朝笑了,“谁?你的同学吗?”
“干爸,你就别问了。”陈苗不好意思起来。
龚月朝见陈苗这欲盖弥彰害羞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猜对了,小姑娘初恋的状态实在是可爱。想起以前自己教过的学生也有这种偷偷摸摸谈恋爱的,旁人都能感觉到他们冒出来的粉红泡泡,甜丝丝的。而此刻的陈苗就是这样。
似乎因为他们两个的对话的声音太大,又或是他进门时八条那聒噪的叫声,很快便从里屋传来门响,不一会儿,陈煜生光着膀子,趿拉拖鞋,揉着一头的乱毛就出来了。“小朝来了?”他在另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
“你的酒醒了吗?”
陈煜生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说:“醒了醒了,睡了一下午了,我这会儿头疼呢,小朝,你快帮我揉揉……”说着,就把脑袋递了过来,显然已经将下午的失态抛在了脑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厚脸皮和不正经。
他话音还未落,又从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韦江远就拿着一件睡衣出来了,他站在陈煜生的身后,强行将这位尊贵的领导拉在了沙发靠背上,给他揉起了太阳穴。
韦江远穿了件和下午不一样的大T恤,脖子上有两块暧昧的印子,龚月朝收回视线不看他俩。陈煜生则嫌弃地回头看了韦江远一眼,把睡衣穿上了,然后便理所当然的享受起了属下的服务。
龚月朝乐得见到此情此景,飘在心头的另一块烟云也一下子消散了。
第五十四章
他们四人吃过饭,从饭店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濡湿的凉意,清新得沁人心脾,还有些不知哪里飘来的花香。
柳园小区的这条街上,原本还停了很多属于食客的车,但时间已至深夜,饭店大多数都打烊了,车子没了大半,倒是有几家经营通宵的烧烤店,依然还有客人在进进出出。八月底的随江,因为秋意渐凉,基本上就已经到了烧烤季的尾声,那几家店趁下一次降温前还能再挣扎几天,毕竟一年的生意主要指望着夏天这短短的几个月。
这种人间的烟火气,是那与世隔绝的监狱里所感受不到的。再次触碰,龚月朝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的,倒是看见了不远处的老四川九宫格火锅店,没想到这家店竟然还没黄摊子,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的吴一从店铺里面走出来,他叼着烟,将装满了潲水油的桶端出来放在门口等着别人来收,店门口微弱的灯光照在吴一那已经秃了的头,泛出诡异的光来,做好了这项工作,他拍了拍手,拉上了卷帘门,离开了。
陈煜生嘴里叼着根牙签,往龚月朝视线所及的方向看了看,心下了然,然后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当做安慰,然后装出一副对刚才的局意犹未尽的样子,指指不远处那几家烧烤店,问龚月朝:“小朝,要不咱们再去吃点儿烧烤?”
“算了吧。”龚月朝说,因为困得蔫头耷脑、睡眼朦胧的苗苗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席间,小丫头一直陪着他们聊她不感兴趣的话题,手机都玩得没电了,就差没把无聊两个字喊出来了,于是拒绝了:“别去了,你看苗苗都困了。而且明天你不还说送我去张州嘛,回去早点儿睡,从随江到张州还得开几个小时的车。”
陈煜生说:“我这都睡了一下午,回去也睡不着。哎,小朝,要不然你晚上别回酒店了,就在我那儿睡得了,正好再陪我聊聊天,折腾着多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了按,不远处一辆车的车灯亮了。
龚月朝顾及着跟在后面的韦江远,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这还有些东西在酒店里呢,要不明天也得回去跟时沐城汇合了再出发的,反倒还要忙活。”龚月朝说,“刚才出门前我都已经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明早你直接装在车上就行,哦,别忘了二饼和它的东西,我都一起带过去。现在太晚了,要不我打个车先回了。”他伸手就要拦车,却被陈煜生拦住了。陈煜生是有些不舍的样子,龚月朝收回了手,也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不近人情,可要是陈煜生还是单身的话,他留一宿倒也无所谓,以前也经常这样,可现在他有了韦江远,陈煜生下午又因为他喝得酩酊大醉,两个人目前关系还不算明朗,可自己真的不能再这么瞎掺和了,得避嫌。
“既然这样的话……”陈煜生单手把车钥匙丢给韦江远,说:“江远你开车,咱们先把苗苗送回去,我们两个再送你去酒店。”
苗苗却嘟囔着嘴,说:“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龚月朝说:“煜生,你等会儿在家陪苗苗得了,你晚上又喝酒了,让江远单独送我一趟。”
“行吧。”陈煜生勉强答应了。
他们上了车,陈煜生当年出车祸的那辆霸道早就被他卖了,又换了辆新车,是辆宝马X5,陈煜生就喜欢这种宽敞大气的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视野好,够舒坦,看着也带派。
苗苗是真的困了,不到二十分钟分钟的车程,就已经侧歪在龚月朝肩膀上睡着了,小姑娘的头发上散发出好闻的薰衣草的香味,再配合均匀的呼吸,让龚月朝也起了困意。他担心自己肩膀没肉硌着孩子,便让陈煜生摘了个颈枕,轻轻地垫在了陈苗的头下面,小姑娘嘟囔着:“干爸,你别走。”又把他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这声音很小,可龚月朝听见了,他的心脏**了一下,用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当做安慰。
到了陈煜生家,龚月朝和陈煜生一起把陈苗扶下车,送回房间,这会儿趴在苗苗床尾的二饼睡得正香,龚月朝亲了一口,便拎着他来时拿的袋子,准备要走,陈煜生送他到了门口。
夜已深,整个小区除了几盏照明用的夜灯,楼上已经没什么亮着灯的人家了。龚月朝关上陈煜生家院子的大门,与他挥手再见,打开后座车门准备坐进去,可这时候韦江远按开了车窗,招呼他说说:“龚老师,您坐这儿吧。”
龚月朝心知韦江远的用意,便去坐了前排。
车子出了小区,韦江远从身上拿出了一包烟,问龚月朝:“龚老师,抽烟吗?”
龚月朝想了想,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年轻人又给他点了火,两个多月没碰过烟了,刚抽第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
韦江远诧异,问道:“您不会抽烟?”
龚月朝看了看自己手里夹着的烟,说:“会一点儿,但挺长时间没碰了,监狱里无聊的时候会抽,打发时间。”
“哦。”韦江远叼着烟,利用看后视镜功夫的余光看了眼龚月朝,就在烟头火光的明明灭灭中,他发现,龚月朝的那双眼睛还与几年前见到的时候一样清澈,其中不仅仅有坚定,似乎还写着很多的故事。
他要专心开车,没法多看,沉默之中,不经意间便想起几年前他参与在其中打得那几场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