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133)
龚月朝想了想,没答,王建然既然是暗恋自己,那就给对方留有一点空间,毕竟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东西。只是说:“这个事情不太方便说……”
“那我也就不逼你,这样……”时沐城迟疑了一下,对龚月朝摆出一张难得正经的脸,“月朝啊。”
他甚至鲜少这么正式的称呼龚月朝,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喊他“小老师”,一点都没有做领导的样子。就这样这一声略带有严肃语气的“月朝”,连空气都染上了一丝严肃的气息。
“嗯,城哥。”龚月朝也正了正身体。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你就好好查,不用顾虑我们,全权交给你就好,你办事我最放心。”
“城哥,你放心。”这种小事不用摆出这样的脸色吧。
下一秒,时沐城的话就证实了龚月朝的猜想,“你看我现在虽然乐观,可上了手术台,谁又能说得清楚……”
“城哥……”龚月朝打断他,不想让他继续说了,他和时沐城认识多年,甚至经历过生死,也从未见这人流露出来半点的无奈,可此时,他似乎却在面对疾病时退缩了,完全不是刚进这个病房所表现出来的刚强了,“你不会有事儿的。”
时沐城摆摆手,“月朝,你听我说。这段时间,公司也交给你管,顾铭得在这儿伺候我,分不开身。我俩不在公司,很多事情,甚至包括年底的一些交际,你都要做好,这担子很重,但是我们都相信你能抗得下来。”
秦铮铮透过车窗,看见垂头丧气的龚月朝出了住院部的大门,心里也跟着忐忑了。随后车门被拉开,龚月朝坐上来之后 ,先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便把自己整个人陷入到了椅子上,仿佛没了骨头。他看起来疲惫极了,甚至带着一些绝望。
“老师。”秦铮铮没忍住开口问道:“城哥,他病情不好吗?看起来,就还好啊。”
龚月朝叹气,“原本说得都挺好,可最后他连后事都交代了似的,让我很……很难受。”他看着向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甚至这时候还从侧门进来一辆狂吼的救护车,直奔急救室。
看,人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在你不经意之间,它便会偷偷的溜走,用任何一种方式。
秦铮铮这时候抓住了龚月朝的手,干燥而又温暖的掌心正好中和掉了他手上的冰冷。
“老师,你别难过了,城哥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命硬着呢。”
龚月朝看向秦铮铮,那双皎洁的眼睛满满都是坚定,仿佛要给他信心一般,就连攥住他手的力气都变重了。
龚月朝抽回手,反而主动抱住了秦铮铮,年轻人被他揽在怀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他的耳边却让他感觉异常安稳。
“铮铮,谢谢你。”龚月朝的声音闷闷的。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在秦铮铮面前流露出这般无力与脆弱的情绪了,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的形象树立得格外的高大,因为他觉得,自己作为年长的一方,总要担负起各种各样的责任,这是他的一点小小的坚持。可此时,他却发现自己藏不住了,因为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内忧胜于外患,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顾铭的一条信息跳进了他的眼睛,“不要觉得有压力,当年城哥把公司搞得一团糟的时候,我都也扛过来了。别怕,我们无条件的相信你,并且一直在你身后。”
顾铭这样的一句简单的安慰,不仅给了龚月朝前行的动力,甚至成了龚月朝未来的路上遇见了难事时的一种慰藉和一盏明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听说了吗?”
“什么?”
下午一点半的沐城集团,除了办公室里敲击键盘、按鼠标的声音外,四处都显得安静极了,就连外面呼啸的北风都仿若无声。
因为办公楼里暖气给得特别的足,午休结束了之后,大家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精神,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坐在电脑前面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茶水间一直以来都是八卦最为集中的地方,王建然这会儿犯了困,端着杯子想去里面泡杯咖啡提神,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两个同事在窃窃私语,他赶紧停住了推门的动作,站在门口听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说:“时总这次生病住院,龚总有可能要趁这个机会‘篡位’。”这人声音有些尖,与中年男人的沉稳丝毫搭不上边,其实他年纪不小了,正因为这种特质,就显得很有辨识度,王建然在他一开口的时候便听出这是销售部的主任刘望山。满公司都知道,他和办公室主任两个一直跟龚月朝不太对付,可他们也知道龚月朝和时、顾两位老板关系匪浅,平时不敢表现出什么来罢了,只在私底下说三道四,端不上台面来。
“不会吧,龚总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声音是人事部门的郭华,他与龚月朝接触不少,对龚月朝的能力和为人处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刘望山特地压低了声音对郭华说:“你可能不知道,财务那边的老王,他媳妇得了肺炎在住院,病房刚好就和时总在一层楼,他回来就说时总得的那可是癌症,癌症哎,做完手术那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院的,就是出院了,还有多大的命活,谁知道啊。”
刘望山那语气显得时沐城的病严重极了,这给王建然都吓了一跳。
另外一个人显然也是意外的,道:“这么严重呢?”
“那可不,就这病,怎么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吧,这段时间,公司可就都交给龚总了,这人年轻,在张州没根没派的,谁知道他带着咱们公司能混成啥样。”
“哎,时总真可惜,他人多仗义,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郭华叹息道:“其实,龚总也不差啊,待人和蔼可亲,年轻帅气,很有能力,而且还得两个老板的信任。”
刘望山发出了“啧啧”的声音,似是想要表达他极度不平衡的心理,语气里就像喝了几吨鲜榨柠檬汁,酸意冲天,“可时总和顾总才是公司的创始人啊,他们两个对下属才是真的好,就比如那几年时总不在,可都是顾总一个人在操持公司,公司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说裁员降薪什么的。龚总不过就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要不是那俩人赏识和扶持,哪有他的今天啊。刚来公司一年多,就趁时总生病,顾总照顾这个份上,把他们两个人过去奋斗了那么多年的成果给占为己有,我可是有点不服气的。”
王建然一直站在门口,端着杯子愣是没敢动,他心里不是滋味极了,因为这个人的污蔑简直要把龚月朝的一切好都给抹杀掉,他内心不容许有人这么玷污龚月朝,可他又不敢去里面与这个两个公司“元老”级的同事对峙,他怕自己说不过对方,反倒给龚月朝添了麻烦。
正在他无助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拍了他的肩膀,这给正在做贼的他吓了一跳,回头刚想在唇边比划噤声的手势,手都举到了一半,看见来人,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手刹那间便垂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里面那二位讨论的对象——龚月朝。
“龚、龚总……”他在面对龚月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是没来由的,不受控制的那种,龚月朝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气场让他觉得很有压力,甚至忘了自己蹲在门口不敢进去的原因,一时间把声音挑的很高,正好惊动了茶水间里窃窃私语掰扯人家是非的同事。
那俩人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出来了,在给王建然一个白眼的同时,又低眉顺眼,弯着腰给龚月朝鞠了个躬,顺便还问候了一声:“龚总好。”演技之好,无人能及。
龚月朝只“嗯”了一声作为应答,表情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转而问王建然:“你在这干什么呢?要接水怎么不进去?”
“嗯……啊,我这就去。”王建然似乎不敢面对他,拿着杯子闪身进到了茶水间。
龚月朝就是路过,看见这行为诡异的三个人,心里也清楚是发生了什么。最近因为时沐城手术之后在住院,整个公司,包括朝阳那边,都是由他在管理。
他作为一个刚来公司一年多的新人,就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内部肯定有人羡慕嫉妒恨,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光进他耳朵里的版本就有好几种了。那意思就好像明天时沐城就要入土,顾铭也被他排挤,整个沐城集团都会改姓龚,然后“名不正,言不顺”成了公司老大。
简直可笑!
他龚月朝一向顶天立地,如此拼命只为报答时沐城的知遇之恩,他们之间的除了旁人难以介入的友情,还有深厚的信任,这是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原来三个人的压力突然都集中在龚月朝一个人的身上,他在这几天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回家都是深夜,就连经常加班的秦铮铮都甘拜下风。所谓朝夕相处,真的就只是朝和夕而已。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他根本就没空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对自己来说是无所谓,但对公司来说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样下去可不行,时间久了,谣言慢慢发散,就会发酵成为“事实”,人心肯定会散,到时候在想谈什么凝聚力就难了。
他现在必须把威信这种东西树立起来,才能更好的让沐城集团走向正确的轨道。
龚月朝心里最清楚时沐城现在的状况,他的手术做完之后,真的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用大夫的话来说,病理结果算不上好也不算坏,好消息是那个东西长得位置比较好,并没有在命门上,手术直接就能彻底切除;坏消息……那颗不怎么样的东西还是扩散了,虽然范围较小,周围感染的组织也被清掉了,但后续的疗程和休养都特别关键,而且还要时沐城积极配合,他肯听医嘱,恢复得好,以后再保持好的心态和生活习惯,他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那都不是问题。
这对于外人来讲是喜忧参半,可对于时沐城来讲,却已经是实打实的好消息了。
时沐城求生欲也很强,更是一个很坚持己见的人,不允许大家瞒他,手术刚醒,就让顾铭把大夫叫到跟前,一五一十的把手术结果问清楚,他说要完完全全的掌握自己的命运。问完了之后,时沐城看见他和顾铭耷拉着脑袋很是悲观的样子,还把他们训了一顿,说什么:“老子还没死,瞧你们那丧气样儿,一个破肿瘤能把我打垮吗?”他说话有气无力的,这几句罢了,却让他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心率监控设备也因为他情绪的激动报了警。
“那就治!”这是时沐城昏睡之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