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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星期天下午,江淮就把他拼了两天,三十多个小时进度还没到5%的DIY小屋转手送给了阿财,然后补作业补到第二天凌晨两点。
江淮极恨给人送礼物,他问人要什么,别人要他猜的。
他给老秦,卫和平过生日,都直接问要什么,精准对口,他们要什么他去买什么,不费心,也不至于送人的东西人家不喜欢。
最后江淮终于想好要送薄渐什么礼物,已经到十二月份了。
江淮想出送什么,是因为他想起来……过完生日下周,校外薄渐有个活动要参加。是个国内外多所大学联合举办的针对青年数学家及兴趣者的辩答赛,今年刚好举办地在国内。
薄渐总比同龄人多走一步。
他很忙,但校内课业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比例。
薄渐累的时候就不大说话,安静地找江淮抱。
他有时候都要十一点多才能回宿舍。江淮正好每天这个点睡,他去刷牙,去洗脸,薄渐就从后面,用胳膊勾着他肩膀,微低着眼,下颏在他颈窝一下一下地轻轻蹭。
“累。”他低声说。
江淮从镜中看他:“别给自己安排那么多事。没必要。”
“不,有必要的。”薄渐蹭蹭江淮:“我手累,不想动了。你帮帮我吧。”
“……?”
十二月十二号这个日期委实是十分一般。
这是个星期四。
下星期四还有场考试。
卫和平是知道江淮生日的。
虽然卫和平一天到晚嘴里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没了,其实胆子贼小,从来不敢不写作业不敢翘课出校……他家管得严,老林要是打小报告,他亲爹能把他绑到门框上吊起来威吓示众。
但今天卫和平居然破天荒来找江淮,提议要不今天晚上翘课出去,痛痛快快喝一顿,喝到不醉不休,迎接成年人的世界……
江淮拒绝了。
卫和平表情有些复杂:“噢,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淮哥你是不是要和主席一块过生日?”
就算被戳中心事,江淮神情也没多变,他靠在走廊窗边,懒懒散散,手搭在后颈道:“没,想多了。为你人身安全考虑,你比我小半年,我不想独自迎接成年人的世界,把你一个人永远留在十七岁半。”
卫和平:“……”
晚上晚自习薄渐没在。
江淮一个人占两张桌子,刷了一晚上题。
薄渐说他今天晚上要准备下周的数学辩答赛,晚上回宿舍回得晚些,可能要十点左右。江淮已经习惯他晚回宿舍了,最近一个月薄渐回来得都挺晚。
生日本身对江淮来说意义不大,但因为是和薄渐过,刚上晚自习,江淮还稍有些走神儿。直到他熟手先刷了几道物理动能专题练习选择题,注意力就慢慢又回到学习上了。
刷题江淮没薄渐专注,但也不容易走神。
学校晚自习是八点半下课,但是教学楼到十点半才关灯锁门。所以到下课,还有不少同学留在教室刷题写作业。
江淮九点多才出学礼楼。
这个冬天没下雪,只是冷。
教学楼外水管底凝起薄薄的冰壳。学校路灯不算明亮,树叶落尽的细枝干在微黄模糊的月光下黢黑幢幢。
江淮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上,稍缩了下脖子,挎包出了学礼楼。
这几天薄渐都很忙,几乎早晚都看不到人影。
薄渐走得早,今天早上江淮都没见着薄渐。
但薄主席今早倒是还记得给他窗台上的小薄荷浇水。
今天是十二号。
尽管江淮确实是觉得生日本身也没有多大意义,但可能是期望太多,所以江淮不大想承认的有点儿失落。
现在他就希望回宿舍能在他睡觉前等到薄渐回来。
他书包里一直放着给薄渐的礼物。
他想不出送什么,因为记得下周薄渐的辩答赛要正装出席,他挑了半个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好多人,挑出一条他觉得好看,款式正式,品质符合薄渐这麻烦精要求的领带。
江淮一路磨磨蹭蹭,走到宿舍门口,手机里多了十几张路上随手拍的照片。
也没拍什么,就是些月亮,晚上的云,树干,人影。
他手拧到门把手上,一边顺便给薄渐发了条消息:“还在忙吗?”
薄渐没回。
他拧开门,宿舍没人。
窗帘紧拉着,廊灯昏暗,宿舍黢黑,只门口映进一截光影。楼下走廊拉长了的男生的嬉笑遥远而模糊地响着。
宿舍灯开关在门边。
薄主席把宿舍这几盏灯全都改成了智能可控,手机上就有操作软件。但为了装样子,门边的灯开关也没有拆,也可以用。
“咔哒”。
江淮按了下。
但灯没亮。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江淮站门边,按了好几遍……灯坏了。
“……”
江淮蹙眉,打开手机手电筒,先进了宿舍。
宿舍静悄悄的,只从窗帘缝泄进一丝摇晃的树影。他关门,挎着书包去开书桌上的台灯。他摸到台灯开关,手机手电筒晃动间他在桌子上看见一本书。
台灯没坏。
台灯微弱的光亮起来的同时,墙边有什么也微微闪动几下,投出一束光,映照到对面干干净净的白墙上。
江淮愣了下。
他看清书桌上那本“书”,是他的相册。
或者说是和他的相册一模一样,但没被泼上墨水的“相册”。
他拿起来,低头翻开一页。
一封薄薄的信封从第一页掉出来……他接住了。
信封封皮上是江俪的字:
“小淮,生日快乐。”
相册第一页是……一张画。
很细致的画,连头发丝都仔细地一笔一笔描摹出。没有上色,是黑色细笔头的笔画的。是他和江俪,他只到江俪大腿高,绷着脸,半藏在江俪身后,像是等谁在给他拍照。
这是江淮相册上的第一张照片。
江淮顿住了。
半晌,他拆开那封江俪的信。
墙角设备投在白墙上的光影微微晃动,江淮抬头,看见了江俪。
他听见江俪笑道:“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你在学校,我不能去陪你一起过。一转眼,真快,我都还记得你小学入学第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去送你……”
他看见信上的字:“可一转眼,你就都已经高三,已经长这么大了。我不是那种特别擅言辞的人,要我说我多爱你,我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你对家庭的照顾也都寥寥……”
江淮安静地往后翻相册。
相册上的“照片”都是一笔一画画出来的。有他偷偷拍的江俪,有他胡乱拍的一些东西,脏旧的楼,野草里的蚂蚁窝。
墙角的投影仪投出江俪。
“但我由衷地希望你有自己喜欢的事,有自己喜欢的人,有更好的未来。你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妈妈的骄傲。”
“小淮,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静静地站着。
灯光微暗,影子拉得模模糊糊。
他翻到小学,翻到下一封信。
是秦予鹤的字。
“江淮,生日快乐。”
老秦没和他提过,但是老秦的声音。
经过电流,低哑了许多,像在讲一个旧日的故事。
江淮一页一页地翻过相册。
是他和秦予鹤的合照,他的小学合照,他的小学春游照……细细的黑色笔尖连偶然入镜的麻雀都勾勒得纤毫毕现。
画照都是黑白的,墨水早就已经干透了。
江淮顿了会儿,继续往下翻。他翻到初中。
相册掉下一封信。
是卫和平的字。
卫和平今天上午还在问江淮晚上要不要翘自习出去彻夜狂欢,信却像早写好了的,投影视频也像早录好了的。
江淮没有拆开信,他把信收好,继续一张,一张,一张地往下翻。
他翻到高中。
于是一张张夹在相册里的信雪花似的纷纷地掉下来——
倪黎的。
刘畅的。
赵天青的。
钱理的。
许文杨的。
王静的。
老林的。
……
他一张张地往后翻“照片”——
他入学,倪黎来给他送奶茶的“照片”。
他和刘畅发生好几次冲突,最后又都屁事没有,刘畅还给他捏肩送水的“照片”。
他被迫参加校篮球赛,不知道哪个傻逼打了赌,结果全班Alpha排队来找他“表白”的“照片”。
到篮球赛半决赛,总决赛,他和球队同学一块练习,上场,他一次次得分,场外同学欢呼的“照片”。
元旦排练节目,没人上,他又被迫顶上去,被几个女生围着讨论怎么跳宅舞的“照片”。
他开始正儿八经学习,有不会的数学题,上课标了,下课去问老林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一封封“信”。
不同的字,不同的墨水色。
它们在封皮写着同一句话:
“江淮,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投影视频投到哪个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的最后一页。
信在书桌上堆了厚厚一沓。它们被收信人堆叠得整整齐齐,连微微卷起的信封角都被收信人仔细地用手指捋平,一张张地放好。
最后一页没有信,也没有画照。
是两页手绘的作文纸。
上面是上次月考那篇江淮曾经信誓旦旦和薄主席说要拿框裱起来贴在宿舍床头的语文模范作文。
里面是他潦草成性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