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184)
右相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喝着酒,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进耳朵里,已经对这件事有了个大概。顾令仪先前是和他讲过,在蓟侯府里有看到一个奴仆模样的人,长得却和陈度有些相像。他那时只当是单纯的长得像,琅琊陈氏再没落也不会允许族里子弟卖身给人为奴的。
但听燕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真的是陈氏子弟,还在陈氏分宗之后,落到了长安陈氏的族谱上。燕赵歌这话明显是就要坐实那人陈氏的身份,抹除过去曾卖身为奴的记录。
这也难怪,外戚的族亲卖身为奴,落得可是皇帝面子。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纯臣罢了。只有一个女儿会被他牵肠挂肚,就是这个女儿总记着他生父的期待,做些女儿家不常做的事情,什么去太学读书,去同窗家里做客,前阵子还说要考个状元回来……右相想到这里,忽地眼皮子一跳。
坏了,顾世泽死之前顾令仪还未降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所以那本册子上既有女儿家常做的事,也有男儿常做的事,万一顾世泽写了一条嫁个如意郎君之类的……最近顾令仪可是和燕宁康相处得颇为融洽!万一看上了那小子……右相杀气腾腾地瞪了燕赵歌一眼。
燕赵歌似有所感,瞥了一眼右相,又回过头去和陆成侯扯皮。
陆成侯听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实在是烦了,道:“我晓得了,那孩子就是良家子,被他爹托付给你燕家!莫要再说了!”
燕赵歌连连点头。
坐在后头的官员听到陆成侯的话,不禁调笑道:“怎地?燕侯年纪轻轻也开始给人说媒了?”
这人以为燕赵歌在给陆成侯的儿子说媒。
燕赵歌一拍桌子,道:“我明儿就去你家说媒!”
她有了几分醉意,大脑晕头转向地,也不太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说的话,就随便冲着一边回了话。好巧不巧,恰好对着右相了。
右相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你敢来我立刻打断你弟弟的腿!”
燕赵歌:“???”
她懵了一瞬,想起来右相有个女儿,前世配了曲岁寒,但曲岁寒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右相女儿大约还待字闺中。以大晋女儿家一般在及笄前一到两年相看人家并且定亲的习俗来看,右相女儿今年应当十三四岁,燕宁盛和燕宁康过年都十五,似乎正合适。
“这个,我还要回去想一下,到底是我二弟合适,还是我三弟合适,请右相您,莫急。”
右相:“……”
他几乎要被这个醉鬼气笑了。长公主能不能赶紧把燕侯堵了嘴捆起来啊!
燕赵歌的确是醉了,她可以让自己沉浸在酒意里,让大脑放空。这是兴平三年的最后一天,多事的兴平三年终于过了。
除了先帝比记忆还早驾崩了一年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父亲没有重伤在北地,蜀国公府老老实实伏诛了,蜀王系子孙不敢再动,秦王系子孙也站到了皇家这一边……最重要的事,先帝死得干净利落,明明白白,而不是像前世那样,疑似蜀国公下的手。这样一来,兴平四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再发生了,历史上不会再有兴平四年,那些惨剧,那些遗憾,都被留在了回不去的过去里。
只要接下来再解决掉匈奴和西凉侯,她有生之年大晋一定稳固如山。
更重要的事,她和长公主的婚事得到了皇帝的背书,她和长公主乃是情投意合,而并非过去那样权宜之计,有名而无实。
等到百年之后,她可以和长公主埋在一处。
燕赵歌想到这里,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
朝仪以鼓楼上的钟声为尾声,敲了整整一百零八下。按如今历法,一岁有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注2],合起来正好为一百零八,敲一百零八下,便象征着这一年已经结束,新年伊始。
兴平三年,顺利过了!
燕赵歌高举着酒杯,眼里落了一滴泪。
“臣赵歌,敬长公主!”
长公主微微一笑,端着酒杯也回敬了一下。
有眼尖的朝臣立刻跟随道:“臣某某敬谢长公主!”
长公主眉头一皱,勒令群臣朝仪结束各回各家,和老婆孩子守岁去罢。
敬酒的朝臣只能讪讪一笑,在卫士的护送之下,有序地离席出宫。
燕赵歌此刻立即让大脑清醒了过来,看着陆成侯在卫士簇拥下离去的身影,不由得一笑。
她刚才虽然是故意醉的,却也是装的,不这样怎么骗得陆成侯应下她的话呢?周围所有的朝臣都听见了,那陈修,也就是季钧,是其父亲托付给燕家养育的,而陆成侯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等之后就算陆成侯发现季钧就是自己的儿子,曾经卖身给燕家为奴,也无法追责了,她甚至还要感谢燕赵歌现在的行为。
因为燕赵歌这一番话,相当于提前给长安陈氏去除了身上的污点。
陈氏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现在就只剩下司鉴宏的事情了。真是希望广陵太守能够痛痛快快地交代啊,也好省些功夫。
燕赵歌一边想着,一边琢磨自己是回燕侯府直接睡觉,等第二天再回蓟侯府祭祖,还是现在出了宫就回去。
“燕侯。”一个宦官拦住了她的去路,对着她说道:“长公主请您入宫。”
请我入宫?
燕赵歌一愣,没记错的话朝仪的宫宴结束之后,还有天家自己的家宴,在场的人皆是宫中妃嫔、宗室与外戚。但宴请她做什么?她虽然以外戚自居,但她和长公主还未成婚,此时让她入宫,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但百般思虑,也敌不过长公主的邀请,燕赵歌只是整顿了一下衣襟,便道:“请明公带路。”
她出了未央宫,就看到长公主的车辇停在未央宫门前。
咦?
车辇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只见画竹钻出来,看着燕赵歌道:“天家家宴已经开始了,为节省时间,长公主请燕侯登车。”
咦——?
这种时候做这种事,会被言官弹劾的啊!
阿绍你清醒一点!
——燕赵歌犹豫都没有犹豫,便提着袍子上了车。
长公主正坐在车里,靠着垫子歪着身子,笑盈盈地看着燕赵歌。见燕赵歌没用多少功夫就上了车,不由得笑意更深了。
“怎地这时候请我入宫?”
“却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母后的想法。”长公主道:“母后说你曾以昭德皇后子侄的身份为昭德皇后跪灵,而昭德皇后的娘家叶家早已没人了,便姑且也算作外戚,请你入宫来赴宴。”
“你不想请我?”
“这时候自然不能请,明年便可以了。”
燕赵歌也笑了起来,她凑过去想亲长公主,却被抵住了唇。
“一身酒气,是不是喝醉了?”
燕赵歌绕过那只手,吻上了涂着薄薄胭脂的嘴唇,含糊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比酒香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取自《过秦论》中第四段。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注2]《逸周书·时训解》中记载:五日为候,三候为气,六气为时,四时为岁,一年二十四节气共七十二候。(这里的时不是时辰,而是指时节,即季节。)
太子的老师应该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太子太师授文,太子太傅授武,太子太保负责安保工作,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则是以上三位的副手。然而实际上虽然顶了这么大的名头,但其实都是挂名老师,真的给太子讲课的反而是一些等级比较低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