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此时就下重典,大军压境碾过去,杀服了,打老实了,既向天下人示威,又省得以后再劳心治理。
念及此,郭庶在轮车上挺直身子,请命道:“臣愿随军出征,冬芜大人领兵平叛,臣入暗巡相佐,谋划敌后之事,定叫他逆贼主营生乱,不得安生!”
“准。”
第87章
荆湖南路首府, 叛军已然占据了州城府衙,慈公将军严迥则入住了知府官邸,将这座华美的宅子据为己有。
严淮朗从二门处转出, 直奔宅子后院的仿江南图景小园林。脚步匆忙, 路过庭树清溪,惊走珍禽小兽, 踏上朱栏回廊, 迈入水榭庭中,听得耳畔环佩和女子娇笑, 少年不敢多看,躬身下拜, 垂首唤了一声:“大伯父。”
慈公将军严迥看起来年纪约莫五十许,一把美髯长及胸前,眼下略微浮肿。
严迥自幼父母就亡故了,留下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
父母还在世时,严家兄弟两人俱被二老送入学堂读书, 先后都中了秀才。后来高堂病逝,家境衰落供不起束脩。
严迥身为大哥,长兄如父, 又有学堂老师感叹幼弟天资过人、有望及第,便自然接过了家中担子, 退学做工供弟弟读书。
家中有了些许积蓄后, 严迥转而开始经商。许是真有天赋, 又加之头脑灵活, 严迥迅速发家, 把生意做大, 几年间严家就成为镇上有名的富户人家。
幼弟也不负所望, 一路顺风顺水,省试登科,严家一跃迈入进士高门。
更难得的是严家兄弟两人兄友弟恭,是难得的和睦人家。
严家二郎性情刚直,在京中准备殿试时遇到高官衙内当街欺辱士人,便怀了一腔赤忱的书生意气站出来抱打不平。随后那衙内公子记恨,派人将他打到卧床,自此误了殿试,排名只归入二等。
严二郎愤愤不平要去报官,岂料官官相护求告无门,又有座师惜才提点,叫他不要与权贵对上……一来二去,少年人心灰意冷,户部录名也不去报道,就此返乡了。
回了家乡,兄长得知原委也不怪他,做主叫弟弟娶了妻,又花钱替他捐了一个虚职,再盖了一间私塾,由着他去做了夫子。
从此兄弟二人互相照应,兄长从商置业,弟弟教书育人、埋头做学问,严家也算是当地受人敬仰的大户门楣。
只可惜一场蝗旱大灾,不仅家道中落,更是家破人亡,半辈子的积蓄尽皆散去,妻儿兄弟也俱都身死……
严迥看着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目露慈爱道:“之前就与你说过,都是自家人,来去自如,不必拘束,你想来见我直接过来便是,何必还要叫人通传,没得叫人见了外道生疏!”
少年人腼腆笑笑,目光孺慕道:“大伯父疼我,如今父亲不在,您在我眼中就如生父一般。但尊卑有别,您身为义军统领,身份不同以往,朗儿也阖该守些规矩。”
说完,视线往水榭内几名美貌女子身上瞥了一眼,垂下头掩去了目中神色。
“你就跟你父亲一样,太过拘礼都显得死板了,”话虽如此,慈公将军笑着捋了捋长髯,显然颇为满意,“这个时辰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伯父,淮南王的信使到了,他们还送回了我母亲。”
严迥喜道:“弟媳竟也安然无恙?甚好甚好,叫你母亲先好好歇息,我改日再去探望!”言罢又问:“淮南王使态度如何?”
严淮朗笑着答话:“伯父放心,他们态度恭敬顺从,暂无异样,我叫人把他们安顿在驿馆了,今日天色将晚,您不若明天再见使者,让他们等等心焦。
也好叫人知道,慈公将军是与淮南王平起平坐的存在,可不是咱们义军求着议和。”
严迥笑着点头,接纳了侄儿的建议。
等人走了,一旁的美人腰肢一扭就坐进了慈公怀里,捏着嗓子嗔道:“将军,我们不好吗?您忙公事也就罢了,还要抽空去看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黄脸婆弟媳……”
说完,其他的莺莺燕燕也围过来,香风环绕,纷纷接话道:“是啊将军,您总是偏心少将军,如今看来,怕不是心有杂念,爱屋及乌吧?”
严迥哈哈大笑,由着一众美人在他脸上印着香吻,左右大手一张就搂住好几人。
“可别乱说,我那弟媳出身书香门第,虽家境败落,人品却是再贞烈不过,我素来敬仰,你们也不可放肆。”
说完,他收回手摸了摸怀中女子的腰腹,目中含有隐晦的期盼。
“严家子嗣不丰,我前头的娘子和孩儿没有福气,我也只剩淮朗这一个侄儿,自然要对他多加看顾。但如今不一样了,我好不容易打下了这份基业,你们各自加把劲儿努力,若是谁的肚子有了动静,谁就是本将军的正牌夫人!”
一众姬妾结伴离去后,廊下站着的一个瘦小驼背的老仆才上前,他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严迥就着他的手在盆里挤出湿毛巾擦脸。
“你打听清楚了,淮南使者里真有淮朗先前拜的老师?”
老仆抬起头,露出一张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脸。
“是,将军,不仅如此,少将军今日还将他老师请进府里待了大半日,听说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随后又亲自安排淮南使者下榻驿馆,等招待完毕后才赶来这里的。”
严迥眯着眼睛看他,“你消息倒是灵通。”
“先前奉上全部身家投诚时只说想求个前程,这段时日倒是古怪,天天不是给本将军后宅姬妾献殷勤送礼,就是盯着少将军的府邸动作,现今更是明目张胆的盯人上眼药……一介商旅,手伸得倒是长!”
严迥自己就做过商匠,最清楚这些逐利的商人心理。商户大抵看重的,除了命就是财,许多人为了财,连命都敢栓到裤腰带上。
先前西境下了檄文,将百姓矛头牵引到权贵身上,吓到了一大批人。许多富户倾尽家财向叛军投诚,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起初他还颇不起眼,突然有一日就开始上蹿下跳,频频往将军府后宅送礼。严迥开始还以为他跟那些投机的商人一样,妄图叫女人吹枕头风来得利。
商人百般心窍,任谁都知道他们口中的倾尽家财投诚上供的水分有多大。
可后来,这人竟出手豪富,对他后宅的女人一掷千金,令人为之侧目。有下属还暗中揣测,这商人莫不是失心疯迷上了慈公将军的姬妾?
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直叫人以为他后宅里藏了怎么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我给你机会为本将军效力,不是叫你盯着少将军胡乱挑拨的!”
老仆打扮的商人急忙跪下求饶,坦诚忠心。严迥笑着踢了踢他的手臂叫人起来。
“行了,你也用不着怕,再跪可就折我寿了。”
他给商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土。
“我叫人到你身边顺藤摸瓜查过,消息也报上来了。你十多年前服役去了边境,后来不知怎地消了军籍失踪,改名换姓从商打下了这么大一片家业,也是不容易。想必当年边军糜烂黑暗,上官欺凌压迫,你在军中也是受了不少苦才逃的……是吧,乔大勇?”
商人大惊,立马抖着身子又要跪下,严迥笑着把住他胳膊。
“可别,我叫人问过,有知道你家情况的,都说乔家还有高堂二老和一双儿女。只可惜天下大乱,听说都失了踪影,我妻儿也俱亡于战乱,你我倒也是同病相怜。”
“乔老弟,我那姬妾也姓乔,是你失散的女儿吧?你我有这层关系,私底下就莫跪了。人伦天性,你为女儿做打算,淮朗如我亲子,后母继子,你警惕他也是人之常理。”
乔大勇羞愧道:“将军体恤明察,小人惭愧!我离乡多年,未尽人父之责,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女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少将军弱冠之年,与我孩儿差不多大,小人这才多关注了些。不过将军,小人查探的消息句句属实,不敢瞒报!少将军虽是您血亲,但也不是亲子,总也得防一手!”
严迥目光一转,掩去眼底暗芒,摆手道:“无妨,淮朗为人如何我是知道的,你不要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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