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男孩懊恼地缩着脑袋,阿狸驱马与他并在一起,笑着掀开弟弟的皮毛雪褂,不由分说地把手炉塞进了他怀里。
突然,巴绰尔大声打了一个呼哨, 对面传来鹰啼一般的回应。不一会儿,雪中冲出几队人马,为首的有三人, 两男一女。
左边的男人年纪看起来有些大,头发被帽子盖住, 额间勒了一个狼头抹额, 鼻子旁有两道深刻的皱纹。
右边的女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 额头有轻微的细纹, 脖子上围了一张小小的火狐皮, 狐狸头咬住尾巴, 正巧卡住脖子。
而中间的雄壮男人正值壮年, 策马冲了过来,于马上一把抱住巴绰尔,在他背上猛捶如擂鼓,就如两头大熊玩闹,瞧着便吓人。
“巴绰尔,好兄弟,阿穆沁找到了?在哪儿?叫我见见侄女!”
阿狸踢了踢马肚上前,巴绰尔给女儿介绍:“这是巴什克族的图伦可汗,也是我的好兄弟,这是她妻子萨吉娜,也是伦哈尔族的可汗,更是北地唯一一位女可汗!”
阿狸听到这儿,崇拜地瞧了瞧萨吉娜,女可汗被女孩惊叹的目光愉悦到,笑道:“巴绰尔,这么大的雪,说了叫你不要来迎我们,阿穆沁和哲赛还小,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图伦可汗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快回去,进帐里暖和一下,别冻到孩子了。”
巴绰尔却笑着拉了兄弟一把,等头上戴着狼头抹额的老者跨马过来,他斗篷一展搂住女儿肩膀。
“这是咱们北地第一大族石察兰族可汗呼兰特,也是我们推举的草原共主,那些年阿爸在北地找你找得辛苦,也多亏了他帮忙!”
阿狸乖巧甜笑着喊了人,大伙儿这才一齐回了营地。
进了营区下马,巴绰尔先领着几位可汗介绍了一下营地布置,又指给他们看纳蒙族提前为兄弟部落预留的位置。
图伦踩着雪不解问道:“营地里那么多南人是怎么回事?巴绰尔,你可别被南人迷惑了!”
他们一路行来,好几个帐篷里都有中原人面孔出入,甚至还有草原人大咧咧帮忙牵着驴车往里走,身旁中原人笑眯眯揣着袖子在一旁说话的。他们一路从北打过来,南北异族针锋相对,可没见过这么和谐的景象。
巴绰尔摆摆手:“这些都是货商,跟在咱们北地做生意的商人一样!”
北地贫瘠,而中原地广物博,产出丰富,草原上盐铁器物都需要和中原交易,所以货商在北地地位高且极受欢迎。
图伦这才放心,萨吉娜却更心细一些。
“但这些商人也太多了吧?商人逐利,我们哪儿有那么多值得换的?”
戈尔在一旁笑道:“萨吉娜可汗有所不知,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才知道,商人跟商人也不一样,他们分地域的。”
“这还是收留我们公主的好心肠南人告诉我的,咱们草原上跟商队易货,那叫买主市场,供过于求,所以价格被压得极低,咱们得求着人家过去。”
“在中原腹地就不一样了,我们要是在这儿卖北地特有的东西,这叫卖主市场,供不应求,价格抬得高,人家要过来求着咱们卖!”
“在这所谓的卖主市场啊,咱们如果有想买的一些平常货物,商队会顺路带过来,价钱也低,哪儿像草原,从货商手里买寻常东西价格都要翻上好几倍……”
说着说着,戈尔得意洋洋。
“那南人婆婆还教我们,有商队来了,咱们就装着手头货少,舍不得卖,后头还会有更多的商队来出更高的价呢!族里好多人都因此赚了不少,你瞧着吧,你们来了,后头的商队也会越来越多的,咱们买上一批回头一起带回草原,族里能好几年不愁呢!”
图伦听得满眼冒光,萨吉娜也心动了,呼兰特却于此时笑着插了一嘴。
“所以纳蒙族才退让了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丰州城,接纳淮南王使者?”
巴绰尔叹了一口气,“共主,不是我巴绰尔胆小,但察柯班族的前车之鉴你们也看到了,碰见淮南军队的主力,没僵持一天便溃散,半月被杀尽灭族,如今可是淮南王亲率的五万大军袭来丰州,我纳蒙族此次南下才带两万人,怎么敌得过?”
“再说了,察柯班就是鬣狗,贪婪又残暴,这才激怒了淮南王,咱们先前说好的,南下就是报仇,劫些物资回去,现在要是跟中原人拥戴的贤王对上,真结下了死仇,往后草原还能安生吗?”
呼兰特笑着拍拍他的肩。
“巴绰尔兄弟,我不是怪你,只是你突然把打下来的城池让出去,其他部落的人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好向大家交代。”
巴绰尔挠挠头,掀起王帐的帘子惭愧道:“是我的错,您是共主,做决定前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呼兰特抢在他前面先走进去了。
“不怪你,咱们以前各部落都是各自为政,不团结,这才被南人欺负,现在拧成一股绳,我作为领袖,大家日后习惯就好了。”
阿狸本以为宴会都是大同小异的,领头的先说几句话,大家便畅饮饱腹、各自欢乐。就跟以往殿下设的宴,和后来族里举办的篝火露天宴会一样。
但今儿却不是。
能容七十多人的巨大王帐里,样貌和善的草原共主坐在主座上首,先叫他弟弟扎固举起酒囊歌颂苍狼火神,单是祝酒颂歌就足足唱了一刻钟。
女孩看着这个光头的矮胖子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她悄悄问弟弟:“哲赛,这个扎固跟阿爸关系好吗?”
哲赛趴到姐姐耳边小声道:“听说他性格豪爽爱交朋友,以前跟各部落可汗都走得近,和阿爸关系也不错,后来好像犯了什么错,呼兰特可汗把他打了一顿,他出来得就少了。”
说到这儿,小男孩撇撇嘴,在姐姐怀里嘟囔:“反正我不喜欢他,之前有个伦哈尔族的小伙伴和我偷偷讲,说他是个顶顶坏的恶人,叫我远离他。”
颂歌唱完了,呼兰特笑着与左右两边坐着的三位可汗敬酒,他手抬得高高的,缅怀先祖,又回忆了草原这些年来受到南人的欺压剥削。
“……幸而找到了阿穆沁小公主,巴绰尔兄弟也了了一桩心事,可还有千千万万的北地同胞被掳到中土受苦,还有一笔笔血债在南人头上!这些血债里,甚至还有巴绰尔兄弟悲痛而亡的爱妻,他的长子、俊朗豪迈的草原好儿郎泰尔斯!
这一桩桩一件件,咱们都要向南人的朝廷讨回来!”
不仅是前头坐着的三位可汗,帐内草原儿女纷纷举起酒囊附和,连身边小小的男孩也激动地跟着呼喝,举起自己从商队淘换来的小酒盅想一饮而尽。
却不想酒盅被姐姐按住,哲赛不解抬头,阿狸眼神莫测,轻笑着摇头:“你答应了阿姐不喝酒的。”
夜里,丰泽平原上大雪一直没止歇,雪积了有三寸高。几百顶帐篷内燃着火光,那是搬进帐内的篝火盛宴。
塔勒敞着怀提起酒囊过来笑着搭讪。
“哲赛,男子汉怎么能不喝酒喝羊乳呢?”
阿狸手搭在弟弟肩上,绿眸清澈笑着回他:“是我不让的,哲赛年纪小,长身体,多喝羊乳比较好。”
塔勒看向她,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
“阿穆沁公主,好些日子没见了,你还是这么明艳好看,之前……病了没跟你们同行真是太可惜了!”
阿狸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先前可不是因为他们病了才没一块同行,而是秋实下了药。塔勒在初见面时带着一队人把顾青山抽了个半死,她为了出气便只给纳蒙人喝的水里投了解药。
第二天拔营时,听说这一支石察兰族的人有大半拉了裤子,腹泻不止,场面实在是太狼狈了。。
偏偏除此以外又没别的什么症状,他们便以为是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只好留在营地休养,让纳蒙人先走一步。
塔勒毫无察觉,关心道:“今晚都没见你吃什么,是没有胃口吗?中原人养的牛羊是味道不好,听说你们族里牛羊都吃完了,我们那儿还剩了几只草原小羊羔,要不我去现杀了烤给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