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銮对他点点头,回首道:“白芍,你再拟一封文书回淮南,叫寅春把朝廷派的那个转运使软禁起来,淮南路全境戒严。”
她走到窗前,看着廊桥下枯败凋零的莲池,“世道要乱了。”
第18章
次日,流民大规模冲击北城门,陈同江甚至把巡城的官差衙役都调去了北城。
沂州城卫杂乱低沉的脚步和集合喊声穿过街巷,径直汇向城北。沿路的民居大门紧闭,商店粮铺早都关门了,许多百姓躲在家中搂着饿极哭闹的儿女流泪祈祷。
萧佑銮一身便服,一行人早早去了北城,此时从内侧登上城墙。刚一上去,顾满就惊叫一声。
此处离正城门有百米远,以城门堡檐为中心,城外乌泱泱成扇形挤了一大帮衣衫褴褛的流民。偶有强壮一点的汉子站在后面,推着身前瘦成骨头架子一般的人往前挤,被推搡的人一边往前挤一边发出痛苦的叫喊。
城内的守卫也一个个列队站在门后,用各种东西堵着大门。
城外破败瘫倒的窝棚里站出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加入冲城的队伍,城门发出巨大的咯吱声响。
站在堡檐下的陈同江怒骂一声,招来一队弓箭手,站在墙上直直往下射箭。
城门前不一会儿就倒了一批哀嚎的难民,但身后的人却不管这些,仍是往前推挤。受伤的难民惨叫着,城门前淌了一地殷红的血。
顾满揪着阿狸的手不敢再看,低下头叫道:“啊有人围过来了!”
成扇形涌向城门的人群中,分了一小撮过来。最前头是一个搂着孩子的瘦弱妇人。她太瘦了,打了补丁脏兮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她的孩子比母亲高了一个头,应该是个男孩。看不清长相,两颊瘦得凹陷进去,头发脏乱打结,嘴唇干裂起皮。
少年紧贴着母亲,一起虚弱地挪到墙角下,抬起眼祈求地看向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小群同样缓慢走动的难民。
顾满不忍地回头,“殿下,我们能舍些吃食给她们吗?”
阿狸扯了扯她的胳膊,视线停在城下那对母子身上,碧绿的眸子里一片空茫,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不行,满满,会害死她们的。”
妇人身后的人围过来了。
他们瘫倒靠在墙上,有人用无力的气声喊着:“贵人,求求您舍些粮食吧。”还有人躺在地上,手抓着树皮慢慢咀嚼着,更多的人只是躺在那里,用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城墙。
顾满知道阿狸的意思,这么多人,别说她们随身带的那点吃食,就是府中所有的粮食都给出来,也是杯水车薪。
真要是现在舍粮,无异于是给饿狼群中投一块肉,率先抢到的人绝对活不下去。
少年在妇人怀里瘫软下去,妇人抱着他摔倒,轻轻摇晃几下,仰头绝望嘶吼一声,随即咳嗽起来。
声音有如撕开的麻布,听着就让人心悸。泪水糊开脸上的脏污,孩子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妇人冲着墙上磕起头来。
顾满眼中含泪,祈求道:“殿下!那个妇人的孩子要饿死了,我们救救他们吧!”
半夏挪开视线,闭上眼睛,再睁开眼中已是清明,她皱眉呵斥:“顾满,你懂点事儿!我们救不了这些人。”
萧佑銮扫视身后。
黑衣军士身姿笔直,纹丝不动。摇光军跟随她多年,见过惨烈的事情太多,城下之景动摇不了他们。
秋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墙下,神色平静站到她身后。
半夏佯装镇定,扭过头,手里攥紧帕子,压根不敢再往城下看。分明是强压怜悯,故作冷静的样子。
见萧佑銮看过来,阿狸则用水汪汪的绿眸回望。
“我以前……路上一起的,两个朋友,一个抢食,被打死,另一个饿死了。”
这是她被人伢子卖到中原路途中发生的事情了。
顾满担忧地拉住她的手,阿狸摇头,有些伤感。
“就是,想到她们了。”
她抬眸看向萧佑銮,笑着唤了一声“殿下。”
眼里满是亲近信任。
萧佑銮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狸的头,对顾满道:“仅此一次。”
身后军士闻言领命,一人取来一大包糕点,往侧面走了数十步,抓着糕点伸出墙外让下面的难民们看见。
糕点承扇形往远处撒了出去,原本走路歪歪扭扭的流民登时如饿狼扑了出去,近些率先抢到的人,抓起地上的糕点连着泥土就塞进嘴里。
只有那个妇人抱着孩子,静静地坐在原地无声流泪。
萧佑銮身旁,腰上早已缠好绳索的两名军士见状,翻身一个起落就踏着墙面而下,不待难民们反应过来,一人抱起一个,反手攀着绳索就被拉了上去。
除了秋实没动,几名侍女登时围了过去,给母子喂水喂糕点的都有。
近看才发现,妇人怀里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因为委顿在母亲怀里才显得年纪有些小。
阿狸给少年喂了好几次水都喂不进去,顾满连忙回头叫道:“秋实姐姐快来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死了?”
妇人正就着水吞吃着雪白的糕点,闻言立马呛到,一边咳一边扑到儿子身边。
秋实得到公主首肯后这才上前,垫了一张帕子给少年把脉,完事把帕子脏污的那面折在里侧收好,淡然道:“没事儿,饿晕了,就着水把糕点捣烂,直接掰开下巴给他喂下去就行。”
妇人看着自己和儿子蹭到几个美貌姑娘身上的脏污,不敢再劳烦她们,用沙哑的声音跪谢后,讨了一个竹筒。自己捣碎糕点加水,搅成糊糊喂儿子。
城门处传来喊杀声,原是门开了一条缝,守卫手握长戟从门缝对外乱戳。流民乱了几刻后,抛下城门前的一地尸首退去,血渗进城门前的泥土,一地暗红。
陈同江这才抹着额前的汗觍笑着过来行礼。
“方才守城,未来得及给殿下请安。殿下何必亲临险地,也亏得守住了,不然若是有个万一,下官难辞其咎!”
萧佑銮嘴角勾起,目光却有些冷。
“陈帅司过谦了,如今城外流民已愈六万,照此情形,半月后怕有十万难民围城,现今城中守卫满打满算也就八千,后面还要仰仗帅司。”
摇光公主这么说,一定是收到了情报,十万难民!
陈同江额汗直冒,只觉眼前一阵阵发晕,京师虽然离得近,但行军事多繁琐,季相收到信再调军过来,再快也要一个月!
见萧佑銮转身走下城墙,陈同江转身追了上去,跟了两步,他伸手按在阶梯旁的墙砖上,急道:“殿下……”
身后公主的侍人已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妇人从这几句言语里窥见贵人的身份,吓得大气不敢出。半夏示意后,这才敢唯唯诺诺跟在抱着儿子的军士身边下了城墙。
等一行人走过,半夏最后一个离开,经过陈同江身边屈膝行了半礼。
“帅司,与其求我家殿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若不开仓放粮抚民,沂州城还能撑多久?”
精雕的车厢宝盖下,纱窗掩上,前帘凤吐流苏。萧佑銮看着上车就开始忙活的少女,唇角扬起。
阿狸打开暗格取出温热的茶点搁在公主案前,又急急窜到车厢里面,从小塌上拿出毯子展开铺在她膝上。
虽还未入冬,外面的秋意已然重了。刚外面又起了大风,颇有些凉,公主今日没带斗篷,半夏在城墙上还嘟囔自责了几句呢。
萧佑銮把阿狸按住。女孩仰头,碧翠的眸子水汪汪的,声音软糯糯的。
“外头,冷呢!”
白皙的双手从袍袖里伸出来,捧住她的脸,带来好闻的浅淡竹香。
女人声音含笑:“谁更冷?”
阿狸的脸被温暖又柔软的手贴住,一时竟分不清脸上的热意是从自己身体里散出还是眼前人传过来的。
萧佑銮把膝上毯子拿起来,抖开裹到少女身上,这举动几乎把她揽在了怀里。
阿狸被香气包裹,看着眼前纤细修长的脖颈,突然想伸手摸一摸公主说话间带着振动的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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