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传胪、簪花游街,读书人十年寒窗,哪个不是抱着这样的梦想?
凭什么女子只能将才华挥霍于闺阁?
冯娴正是因此,才去当了先生。
当年上官少棠打马游御街,头戴乌纱、身穿红袍,身段纤柔,唇红齿白,比男子更英气夺目。
明明是探花,却衬得中间的状元都黯然失色。
冯娴在御街旁怔神许久,风吹过来才发现自己满脸的冰凉。
她辞去书院先生的职务,苦读三年,于殿试中见到了那位改变天下女子命运的英明君主。
她钦点她为一甲第二名,榜眼。
冯娴深深俯首。
三年再三年,启元二十年,才盼来第一位女状元,兰嘉若。
钦点兰嘉若那年殿试,冯娴已官居工部侍郎,她看着先帝脸上灿烂的笑容,诸位女官的慨叹与神伤,感同身受。
太难了。
陛下花了十年,才能够理所当然地将最出众的女子点为状元。
冯娴绝不允许,同样的命运再出现在她和上官少棠以外的女子身上。
天下大势,逆水行舟。
逆流而上的人很多,譬如先帝,譬如陆侯,譬如上官御史,譬如千千万万的女子,然而她们依旧很艰难,在洪流中冲刷,稍有不慎,便会跌回谷底,永无翻身之机。
所以她们不能输。
……
上官少棠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吹灭蜡烛,拉开房门。
中庭月光洒落,立着一位身量高挑、月白深衣的女子。
螓首蛾眉、朱唇玉面。
不穿蟒袍的陆如琢没有往常那样重的威势,反而被满庭月光映出几分柔和。
上官少棠自台阶走下来。
陆如琢站在庭院中央,忽然合袖于眉前,深深一拜,长揖到底。
上官少棠受了她一礼,扶起她道:“陆侯这是何意?”
她与陆如琢虽同为先帝近臣,却并不熟悉。她二人一文一武,若私下有交情,叫先帝如何想?所以为了避嫌,也为了身家性命,一直保持着点头之交。
陆如琢直起身道:“如今朝局分庭抗礼,皆是上官御史之功。本侯这一拜,是为上官御史大局为重,不计前嫌。”
陆如琢虽奉皇命,却行事过火。身为御史台长官,上官少棠连先帝都敢指着鼻子骂,焉能没有弹劾过陆如琢。新帝即位后,她却一反常态,开始站在陆如琢这边。
“陆侯言重了。”上官少棠松开扶住她胳膊的手,与她相对而立。
“本官先是一名女子,再是一位臣子,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自要为天下女子谋福祉。”
陆如琢笑起来。
她终于确定先帝为何如此信任上官少棠,任命她为辅政大臣。
上官少棠淡道:“你如今是第一位女侯,为天下女子榜样。你若倒了,旁人不会管你因何获罪,传出朝野,世人只会认为女子不可封侯,先帝、我、士林、民间千千万万女子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有我的努力吗?”
上官少棠顿了顿,道:“自然,也是有的。”
陆如琢莞尔。
上官少棠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所以,不仅是我,朝中的女官都会帮你,天下女子也会帮你。”
陆如琢唇角笑意愈深,墨眸在月光下似乎闪动着水光。
上官少棠看着她。
“陆侯,本官有一句话想问你。”
“直说无妨。”
朝廷需要忠臣、直臣,也需要陆如琢这样行走在黑白之间的能臣,物有两极,有暗才有光。
她是一柄直取人心锋利的刀,刀没有意识,没有善恶,重要的是皇座上的人怎么去用刀。
今日,她却想问一问刀的想法。
“我与先帝在宫中弈棋,曾说起你,先帝说你目标坚定,能忍常人不能忍,成常人不能成之事。”上官少棠凝眸望她,慢慢说道,“本官想问一问陆侯,为刀二十载,你在想什么?”
为刀二十载,你在想什么?
陆如琢沉默一刻,道:“你是天底下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县诸付
“不知能否有幸得到陆侯的回答?”上官少棠不闪不避,始终盯住她的眼睛。
“可以。”
陆如琢压下心底的复杂,道:“你可记得先帝的遗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女子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陆如琢望向天边明月,乌云始终盘旋在四周,伺机而动,吞噬月光。
她回过头,定定地看向上官少棠的眼睛。
“陛下之愿,即是本侯之愿。”
上官少棠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笑容,却是带着怅然的,与陆如琢遥望同一轮明月。
“陆侯之愿,亦是本官之愿。”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
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沐浴在这片月光下。
她们不会输。
第094章
谷雨。
陆如琢被百官弹劾、禁足侯府即将问罪的消息遍布天下,一百零七条罪名也传得人尽皆知。
一时间,茶楼作坊、酒馆勾栏,随处可听见百姓们的议论。
“锦衣卫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现在新帝即位清算,意料之中,她也该死。”
“胡说八道!锦衣卫也是奉旨行事,圣明皇帝驾鹤不久,就拿陆侯开刀,这叫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端起的茶碗猛地拍在桌上。
“这位姑娘言语真是大胆。”有人劝道。
“怕什么?我说错了吗!”
这人讪讪闭口。
茶坊里静了一会儿,另一人边吃果子边悠悠开口:“这女子啊,就是不行,刚刚封了个侯,就要被问罪了,还不如不当侯呢。相夫教子,起码能保住性命不是?”
与他同桌的几位赞同地点点头。
“陶兄说得有理。”
“依我说,女子就不要和男子争什么,咱大丈夫还怕养不起娘们?非要争,现在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听说陆如琢还没成亲呢。”
“她该不会是没男人要所以才这么争强好胜吧?”
“哈哈哈哈。”
“听说陆如琢生得貌若无盐,奇丑无比,靠那张脸就吓死不少人了,谁敢娶她。”
几人会心一笑。
姓陶的男子笑道:“那第一百零七条罪,不是说她与义女苟合么,确实是想男人想疯了,没男人拿女的凑活。”
“哈哈哈哈哈。”
茶肆一角的笑声越来越大,夹杂着秽语。
他们正高谈阔论,面前的果碟飞起来,果子砸了满身,哐当一声,桌子接着被掀翻在地。
两名穿葛布粗衣的家丁站到一位秀目琼鼻、柳眉倒竖的小姐身后,正是方才那位拍碗为陆如琢鸣不平的姑娘。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们说陆如琢,又没说你。”男子梗起脖子,看见两位高壮的家丁不由怵了怵,退后了两步,道,“国有国法,你们敢打人我们就去报官!”
“谁说要打你们?报上名来!”
要他们自报家门?
陶姓男子一行有些莫名。
一旁有人提醒道:“这是柳府的二小姐。”又摇头啧道,“招惹谁不好,非要惹柳府。”
此地名叫清河府,柳府是清河府著名的富户,连知府都敬三分。柳府当家乃是柳大小姐。柳大小姐走南闯北地行商,拼出偌大一番家业,在清河府说一不二。
得罪了柳家,基本不用在清河府混了。
陶姓男子扑通跪下来。
“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小人当牛做马报答二小姐。”
“呸。”柳二小姐啐道,“本小姐嫌晦气。”
她杏目转向陶姓男子同行的人,威胁道:“谁报出他的名姓住处,本小姐既往不咎,否则……”
很快柳二小姐就知道了所有人的信息,带着家丁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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