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克制,也是她的怜惜。
裴玉铺好床转过身来,刚好对上陆如琢的视线,那眼神十分温柔,像月光下的泉水。
“姑……师父。”
“你想如何叫便如何叫吧,反正都是在唤我。”陆如琢走到床沿,解下外衣。
裴玉薄唇翕张。
陆如琢刚好低头解束绳,没注意到她的口型,恰好是三个字。
“我侍奉姑姑更衣。”
裴玉上前来,将她脱去的外衫搭在架子上。虔诚地单膝跪地替女人脱去鞋袜,露出光洁的玉足,白趾根根分明。
陆如琢的手,是拿过十几年的剑,握了二十多年的刀的手,她杀了很多人,同样也无数次身陷险境。
她的手并不光滑柔嫩,有茧,也有细小的陈年的伤痕。
裴玉托着她的一双脚在怀中,在上面没有看到任何伤口,白皙细嫩,宛如少女。
陆如琢脚往回抽,裴玉才如梦初醒。
陆如琢沉默没有说话,躺下来面向床里。
裴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慢半拍地抬起头来,眼睛慢慢睁大了。
背对着她的女人耳朵一圈微红。
伴随她的注视,陆如琢脖颈亦染上浅浅的粉红色泽。
裴玉屏住呼吸,目光深刻,几乎要将这幅画面印进脑海里。
床里传来陆如琢冷淡的声音:“还不出去?”
裴玉应声是,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一步三回头地慢慢退出了内室。
她按住自己狂乱跳动的心口,一连喝了三杯凉茶。
最后打开房门出去了。
陆如琢闭着眼睛,听到外面的关门声,才将一口气缓缓分作几次吐了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热意慢慢褪去,重新合上了眼睛。
……
滁州城内。
裴玉出了客栈,沿街往前走,让风吹凉自己的脸。逛着逛着她就被道路本身的景象吸引,到处都是携带兵刃的江湖人。
有的正气凛然,金冠玉带,也有的衣着怪异,行事鬼祟。
裴玉背负一柄乌鞘长剑,走在长街上,虽模样俊俏,但也无人敢上来招惹。有几人悄悄看过来,在看到她的剑后又打消了心思。
敢孤身行走江湖的女子,不是宗门强大,便是武功超群。
江湖人刀口舔血,都懂得这个道理。
裴玉在一个摊贩面前停下,伸手拿起一支簪子。
摊贩观她衣着华贵,立刻殷勤介绍道:“姑娘,这可是上好的红翡,波斯国进贡来的。”
“波斯国?”裴玉轻笑一声,捏着簪子来回打量,道,“宫中贡品严禁流出,若真是波斯国进贡,你这脑袋要是不要?”
摊贩:“……”他讪笑改口道,“小人口误,口误,是小人从波斯商人那里买的。”
“你这批货是什么时候进的?”
“就在月前,十分抢手,卖得只剩这两支了。姑娘想要可得尽快下手了,您看这成色,这雕工,世上少有。”
“嗯,确实不错。”
小贩一喜。
裴玉低头把玩簪子,漫不经心道:“波斯商人勾结汝阳太守,贿赂我大楚官员,已于三月前被处刑。你这簪子,走私来的?走私的还不止这些?”
小贩:“……”
裴玉抬起眼,道:“我若是将你告上官府,你可知要受什么惩罚?”
裴玉看着流下汗的小贩,目光森然,一字字道:“按律,刺配三千里。”
小贩汗流浃背,扑通跪下了。
“小人……小人……姑娘饶命。”
裴玉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人拎起来,喝道:“走,跟我去官府!”
“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裴玉不为所动,将他从摊贩后面拎出来,拖向衙门的方向。
摊贩也不懂为什么这个江湖人一副官府中人的作风,偏生手劲还大得很,他挣脱不开。
“各位英雄好汉,救命啊——”
英雄好汉们冷眼旁观。
一个娇妍如花的少女拎着一个摊贩往外头走,想必是这摊贩见色起意,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叫这会武功的女侠教训了。
摊贩突然大叫:“小人是良民,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娘,她要将我拖下去私下打杀了!大侠们救我!”
听到这话,英雄好汉们立刻变了脸。
这姑娘行事如此乖张,便有违侠义之道了!
有人出头,伸手拦住裴玉的路,客气道:“姑娘,有什么恩怨你大可当众分明,怎可滥用私刑?况他不会武功,你动手教训两下便罢了,怎的竟要打要杀?我等中原武林人士,当以仁义为先。”
“我何时说过要打要杀?”裴玉撩起眼帘,淡道,“我不过带他去报官,请官府主持公道。”
出头的男青年:“……”
围观的英雄好汉们:“……”
啊这,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个江湖人士主动请官府主持公道,是不是太没面子了点?
摊贩看着英雄好汉们渐渐散去,急得大叫,一个劲说裴玉要杀他,什么官府,她是骗人的,就是想要他的命!
英雄好汉们见裴玉一手押着小贩,另一手负在身后,站定人前,自有一身凛然正气。
着实不像那奸邪小人,主观上便偏向了她,于是继续散开。
小贩紧盯住方才路见不平的男青年,道:“大侠!大侠救我!”
此人本想随着人流离开,却被这小贩眼神锁住,他想了想,道:“我陪姑娘去报官罢。”
裴玉冷淡道:“自便。”
她重新迈开步伐。
也有好奇的江湖人士看裴玉这般离奇行事,跟在三人身后,看她是否真去报官了。
一刻钟后,裴玉敲响了公门鼓。
府衙外的江湖人士:哇,居然来真的。
“升堂——”
“威武——”
知府一声惊堂木拍下,“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裴玉把小贩一扔,拱手道:“在下状告他走私。”
知府看了看小贩的穿着,心里有了数,转向裴玉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见了本官不跪?”
裴玉昂然道:“在下有功名在身,是以见官不跪。”
知府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你这个白衣箭袖身负长剑的,居然也是个举人秀才?
堂下围观的百姓和武林人士也眼大如铜铃。
这敢情是个江湖朝廷通吃的人士!
知府提高声音道:“你报上名来。”
裴玉走上前去,在案前停下,以知府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在下乃启元十九年一甲第一名武进士,裴玉。”
一甲第一名武进士,那不就是……
武状元!
第029章 闲祝副
在启元朝以前,历朝历代只有文举,没有武举。虽说一直有通过武艺拜官的人,但直到女帝才正式定下科举。
因为是开创之举,无前例可循,女帝顺理成章地将女子一并纳入了武举的范畴,比文举还要早上许多年。
早在新科女状元兰嘉若之前,便已出了两届武状元皆为女子,裴玉是年龄最小的,时年十六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状元是校场之上一枪一马,一弓一剑,实打实拼出来的,朝官也置喙不得。因武举为启元朝所创,历朝重文轻武,武举的头名远不如文状元名声来得响亮。
更有些男子扬言不屑参加武举,与女人为伍。后来文举也去除了性别门槛,随着越来越多的女子入仕,此类言论只敢在暗中传播,无人敢公开宣扬。
再后来,新晋探花御史中丞上官大人新官上任,狠狠弹劾了几位大放狂言的官员,出言不逊、中伤同僚、言行狂妄、藐视天子……等等等等,舌灿莲花,女帝震怒,将这些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连私底下也无人再敢轻蔑女官。
科考三年一届,状元也是三年一出,绯袍玉带,簪花游街,百姓热闹一阵便抛之脑后。但官场不比民间,知府在脑子里回忆,那一届的武状元裴玉是……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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