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百姓发现商机,连夜挑担上山,坐地起价,卖些包子馒头汤饼,一日挣的钱能顶半个月的。
反正这些江湖人里最不缺冤大头。
诸葛珏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了茴香肉包和油炸脍,分到崖前观战的诸葛玄和陆如琢一行人手中。
祝葳蕤熬得眼睛通红,盯着对面山峰鏖战的两道人影。
打到现在除了与二人齐名的人士,剩下的已经是看不懂但是一定要蹲结局了,将来说出去也是亲眼目睹这一场惊世大战的人,与有荣焉。
崖上东倒西歪地睡了一片。
裴玉却越看越精神,小声和陆如琢交谈。
“祝姨用的剑法有点像你教我的,但是又糅合了别的,常有出其不意之处。”
“我与祝无婳从小一起长大,本就学彼此的武功,她潜心修炼,并加以改进,采众家之长,自创了一套剑法。”陆如琢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使,她敢用出来,想必已臻化境。”
“师姐,依你看他们何时能分出胜负?”
“两人单论武艺,均是宗师级的人物,海纳百川,如今不过一粟尔。”
陆如琢虽不耻谢玄知为人,却不得不承认他在武道上的造诣。当年她和祝无婳联手,依然败在谢玄知剑下,才不得不远走,养精蓄锐,以图他日。
直到今日,她与祝无婳单独一人都不敢说必胜对方。
陆如琢伸直了腿,道:“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裴玉摇了摇头。
陆如琢收回腿,道:“哦,那我睡了,肩膀借我。”
裴玉还没反应过来,左肩一沉,陆如琢已将脑袋枕了上来。
裴玉一怔,她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只见山上像她二人一般依偎而睡者不少,遂抬手轻轻环住了陆如琢的肩。
陆如琢很快不满足肩膀的触感,向下滑进她怀里。
裴玉只得贡献出自己的腿,让她伏在自己腿上,满头青丝铺散在她怀中。
裴玉低头,伸手勾起一缕,隐晦地牵到唇边,让风代她亲吻。
她抬起头,正对上诸葛珏善意的眼神。
许是那眼神过于温柔,裴玉并没有涌起慌张,而是向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日午时,祝葳蕤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众人在山上幕天席地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的酉时,在地上打坐养神的几位当世高手同时睁开眼睛,陆如琢也从裴玉怀里坐起来,声色沉沉道:“快了。”
诸葛珏也听见她爹说道:“二人即将力竭,胜负只在一个时辰内见分晓。”
裴玉没再问谁更有可能胜出,随陆如琢将视线投向圣女峰。
众人也都站起来,全神贯注,关注那两道不断相击又不断错开的影子。
细长的翠竹如同倒伏的麦浪,被压得弯了一弯,谢玄知立在长竹顶端,紫袍上的金线映着夕阳,胸肋起伏的呼吸微沉。
祝无婳足尖点在竹身,纤细的身影随翠竹摇曳,握剑的手满是汗,她撕下一片衣摆,绑在和剑柄相连的手上。
这次是谢玄知先动了。
他一剑斩去,身后大片金灿灿的余晖随着这一剑湮灭,山谷暝色四起,倏忽间天色暗了下来。狂风卷起纷乱的竹叶,哗啦啦响声不绝,祝无婳的身影在青竹上摇摇欲坠,又似暴风雨中的扁舟,浮沉不倒,若隐若现。
谢玄知一剑落空,收势再刺,却刺入冰川之水,周身大雪纷飞。
谢玄知幼年曾被父亲送去昆仑山练剑,山顶很冷,雪下了很多年,积雪终年不化。他练了许多年的剑,却没有一次尝过昆仑山的雪。
他好奇伸手鞠了一捧,送进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祝无婳挽剑如月,于亘古中再升一轮月明。
薄暝散去,山谷的风静止。
众人等眼前雾气消散,面色惊骇。
祝无婳的剑尖刺进谢玄知的胸膛,深入半寸。
谢玄知嘴角溢出鲜血,闭上了眼睛。
祝无婳眼中恨意滔天,握紧了剑柄便要送入他的心脏,诸葛玄在山崖那端伸手,急忙喊了句:“使不得!”
祝无婳闭了闭眼。
——祝姊姊,你若胜了,不要杀他。
——若当众杀他,非但你的盟主之位不保,落英宗也会遭难,神剑山庄必与你们不死不休。还有蕤儿,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不在乎你的丈夫和女儿?
——自然不是放过他,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在天下人面前撕破伪善的面具,身败名裂,如同丧家之犬。
祝无婳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漠然,她收回了剑,纵身跃上圣女峰顶,负手而立。
女人的如火红衣成了天地间唯一一抹色彩。
陆如琢带领落英宗弟子率先单膝跪地,高呼道:“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裴玉愣了愣,跟着拄剑跪下来,和陆如琢一起念。
众位武林同道也回过神来,抱剑拱手,山呼海啸:“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唐岳扬声道:“恭迎盟主——”
祝无婳自圣女峰飞下,踏月而来,独步天下的轻功令众人再次惊艳。
唐岳迎上稳稳落地的祝无婳,道:“盟主可有受伤?”又一面招呼人去看谢玄知。
祝无婳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乏累。”
唐岳道:“那誓师大会便安排在后日,可好?”
祝无婳本想说“你安排便好”,记起自己如今已是盟主,便点了点头,气沉丹田,一声清啸,山崖众人跟着一静。
祝无婳举起手,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下道:“后日誓师,讨伐魔教!”
“讨伐魔教!讨伐魔教!讨伐魔教!”
齐声高呼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里兜帽下的唇角微微一勾。
一双素手拢紧了御寒的披风,慢慢退出拥挤的人潮。
陆如琢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深处沉寂的山林,扶住祝无婳的胳膊。
祝无婳带着一干落英宗弟子下山。
去看谢玄知的弟子来回禀唐岳,说谢庄主只受了些皮外伤,不打紧,已自行回庄了。
唐岳沉吟一刻,挥手道:“回庄,我去看看谢兄。”
谢玄知回到梧桐苑,守在院中的弟子恭敬迎上前:“庄主。”
谢玄知长袖一挥,弟子飞出去撞在廊柱上,他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将头砸向地面:“庄主恕罪。”
谢玄知脸色阴沉:“夫人呢?”
弟子含着血道:“夫人在房里。”
谢玄知一脚踹开房门,谢夫人在灯下刺绣,闻声针刺进肉里,她竟恍然不觉,只身子慢慢打起寒战来。
谢玄知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投进来的影子恰好将谢夫人纤细的身材笼罩其中。
谢夫人如坠冰窖。
“为夫在外头与人决战,夫人竟也不去瞧一眼么?”
“妾……不懂武功。”谢夫人瑟缩着往后退。
“不懂武功?”谢玄知一步上前攫住她的下巴,脸庞在烛火下阴郁似恶鬼,“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别人手里!”
“妾……不……敢……”
谢玄知看着她疼出来的眼泪,只恨不得叫她再疼些,他一把抱起谢夫人重重扔到榻上,回身砰的带上了房门!
“唐庄主,庄主正在休息,恕不见客!”神剑山庄的弟子板着脸,伸手将唐岳拦在院外。
唐岳脸上带笑,和气道:“我是来给谢兄送药的,劳烦通传一二。”
弟子面不改色:“唐庄主请回!”
段冼墨一把掀开挡路的弟子,闯了进去。
唐岳一面赔礼一面将拦上来的弟子拂开,给段冼墨开路,高声道:“谢兄!愚弟来给你送药了,你在哪儿啊?应愚弟一声啊!”
谢玄知站在房门口,寒着脸道:“你来做甚么?”竟不顾平时的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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