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30)
这上书房行走太监,没别的职责,就是每日将大人们递上来的折子收集到一起,给皇上呈到上书房去,原本没这个人,是当今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上特别设的,便于他以最懒的方式处理政事。
当时就有人反对说不合理,被皇上装聋作哑地忽略了。
景七冷眼旁观着这位魏公公被拎上大殿,众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在皇上身边能有什么好处,一天到晚担惊受怕,也不是谁都能跟喜公公似的,处处讨好,在皇上面前混成半个红人,其他的,不就是还能捞点钱么?
这魏公公平时收钱估计也是收惯了,诸位大人互相咬的时候,谁给钱多就帮着谁把折子往上提提,其他人的往下压一压,以给钱多少排列,随便加塞。这回不知道收了多少,眼睛都收蓝了,猪油蒙了心就把李大人的折子一压再压,压到现在都没影了。
要是时间长了,也就罢了,反正赫连沛年纪不小了,记性也不怎么样,谁知道这位陛下不知道是为了表示新春万物发芽、人也要生机勃勃,还是昨儿晚上没睡好觉,早晨醒了没事干,或者干脆抽风了,赶了这么个初一的大朝会,露面了。
东窗一直在那,就等着事发。
还就真的发了。
赫连沛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将魏城拖出去打入天牢,着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卿就明白了,魏公公是没活路了,要审只为两件事:一来皇上要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欺上瞒下贿赂行走公公,二来皇上仁义治国,从不下令砍脑袋。
之后赫连沛又简简单单地说了蒋征和李宏伟几句,表示回去要看看那位杨参将怎么说,再做定论,将西北之事轻轻揭过。蒋征咬牙切齿地谢了恩,站起来的时候腿脚都有些颤悠。
下了早朝,恭送了皇上,景七轻轻活动了下筋骨。赫连琪从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景七挑挑眉,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正巧,大皇子赫连钊转过身来,赫连钊莫名地显得心情很好,看谁都不错,居然主动跟景七打了招呼:“北渊今日是第一日上朝吧?”
景七忙躬身道:“是,有不少不懂的地方,以后还望大殿下多多照拂了。”
赫连钊笑了笑,又和他说笑几句,这才离去。
景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敛了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直到赫连翊带着陆深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方才回过神来。
赫连翊笑道:“不大的人皱什么眉头,快来,随我出宫逛逛。”
景七还没来得及说话,瞥见陆深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就知道赫连翊这个“出宫逛逛”是什么意思了。
想来最近赫连翊也很少往他那里跑了,原来都是出宫去看他那美人去了,在陆状元眼里,太子随意出宫,还是去看这么个……出身不大庄重的女子,虽说没什么了不起,传出去也算风流韵事,可到底不大得体。
陆深望向景七,景七心说我可不当这忠言逆耳的坏人,只当做没瞧见,大大方方地点头道:“那敢情好,殿下若是请客,还能省我一顿饭钱。”
陆深闷不做声地跟在身后,发现这位更指望不上,岁数不大,一身浪荡纨绔的臭毛病却只多不少,颇为郁闷,听说周子舒对他评价颇高,陆深就不明白这位王爷除了长得好会说话之外,还有什么好处了。
在温柔乡美人歌里消磨了些时间,赫连翊这才心满意足地有心谈些正事,三人上了酒楼,周子舒和贺允行已经要了个雅间,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酒菜上来,没了外人,陆深这才说道:“太子殿下,虽说那青鸾姑娘人不错,可毕竟是优伶身份,当个红颜知己固然不错,可不应该太过亲近吧。”
赫连翊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却没回答他这句话,而是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前日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父皇提到赐婚之事。”
在座几个人都是一愣,周子舒却有意无意地看了景七一眼。
贺允行笑道:“恭喜太子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赫连翊摇头道:“还未定下来呢,这些事不宜拿来说嘴,省的玷污了姑娘清誉。过几日真定下,降旨下来你们便知道了。”
景七这才悠悠地道:“可重点不是未来的太子妃是何许人也,而是太子成家这件事。民间讲成家便要立业,到时候太子要开始和皇上学着理政,那……二位爷可怎么安稳得下来?想来日日出宫,相交纨绔,流连歌舞,这些事情虽传出去不大好听,但也无伤大雅,但在那二位眼里,可比勤政克己好得多。”
众人沉默了一会,半晌,赫连翊才有些感激地看了景七一眼。
陆深叹道:“难为太子殿下韬光养晦,臣鼠目寸光,说了不该说的话,自罚一杯。”
第二十二章 满城风月
景七微微低下头,避开赫连翊的目光。
陆深是大才子,假以时日加以打磨,会是个治国平天下的栋梁之才,只是书读得多了些,年纪又轻,人情世故上还多少有些幼稚。
赫连翊时常去看苏青鸾,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其实很难说清,这男人一辈子都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紧紧地束缚着,不曾有半点偏离他一代圣君的路,哪怕情不自禁。
他有惊世的雄心和抱负,自然也有旁人看不见的苦楚和不自由。
景七承认自己眼下的心思还是有几分复杂的,一方面像个旁观者那样,事不关己地唏嘘感慨,一方面又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几百年前的事情——尽管那些压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尽管那时种种疯狂的感情都已经烟消云散。
不在意了,淡了,可它还在。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得很。
幸好此时贺允行开口岔开了刚刚的话题,问道:“今日听说皇上上朝了,还发了一通脾气,是怎么一回事?”
贺允行在京城里名声很大,号称京城三少之首,却并未入仕,几次有人举荐,都被他父亲老侯爷贺敬以“少不更事”“才疏学浅”之类,听起来比放屁还敷衍的理由给遮了过去,弄得他郁闷得不行,空有抱负却闲得蛋疼,只能日日走狗遛马。幸而被好友陆深引荐给了赫连翊,倒是一见如故。
陆深便把蒋征弹劾,魏城落马的事情说了一遍。贺允行忍不住皱起眉头,望向景七道:“王爷上回不是也提起瓦格剌春市的事?”
景七摇头道:“我不过身在京城闭门造车地寻思寻思,那西北人越来越多,又住在那蛮夷之地,南下一望便是我大庆种种风物,年年春市,人口越来越多,若是说他们没有异心,鬼都不信。”
可是皇上信。
后边这句当然不方便说出来,景七只是心里苦笑了一下,便说道:“也没什么,我听说瓦格剌族现在还是几个部落的联盟,只要他们不合而为一,还是不成气候的。”
贺允行沉思不语,片刻,叹了口气:“男儿自当横刀立马,沙场效命,做出一番事业才是,可惜我……唉!”
众人都知道老侯爷贺敬就这么一个独苗,小时候宝贝得恨不得都不愿意叫人看了去,偏他天生孔武有力,能文能武,最不安分的一个人,贺敬因为这宝贝儿子,没少操心。
只听赫连翊低声道:“若是四海太平,百姓和乐,不做那执屠刀业的事业又有何妨?”
贺允行一愣,摇头笑道:“是,太子殿下说得是,倒显得我狭隘了。”
周子舒却沉吟了一下,问道:“上书房行走压折子收钱这档子事,大家心照不宣已久,若是一般情形,那太监就算真是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如此,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