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65)
沈是就知道柳长泽往昔寻了那么多名医替他问诊,不可能没有点治夜盲的药方。
“大人此药易成依赖……”阿良急忙挽救。
沈是垂着眼睫:“听闻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满京河都是金莲花的祈愿灯,明明灭灭的,像极了万家灯火……”
每一盏都说着现世安稳,寄托着人心最美好的愿景。
沈是笑了下说:“而我却不曾亲眼看到过,总归是有些遗憾……”
阿良心弦触动,他从小跟着太傅长大,虽然太傅总是不在乎自己的眼疾,行动亦如常人一般,但他又岂会不知道,太傅有多想看看这个为之立心请命的河山,在夜幕时的风貌。
只可惜,终其一生,他也未曾见过。
阿良的目光哀伤起来。
沈是一只手抵在雕花床头,戏谑的看着他:“阿良,莫不是不愿意?”
阿良几乎是彻底移情到了沈是身上了,别说药方,要他的命都行:“奴不敢,能帮到大人,是奴之幸。”
沈是好笑的摇了摇头,还是这么多愁善感,一点长进都没有。
随后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不好意思的滑进了锦被里:“夜已深,我再睡会,你也早点歇去。”
“是。”阿良上前要帮他理枕头。
沈是摆摆手说:“快去吧。明日还有早朝,等会起迟了,侯爷又要生你气。”
阿良辩解道:“其实侯爷人挺好的,今日还……”
沈是怕他磨蹭起来,耽误很久,便点着头,胡乱应了两声。
阿良见他已经睡了,不好多言,瘪着嘴咕哝了句:“还抓了个偷画的编撰……”
便吹了灯,有点替侯爷抱不平。
偷画?编撰?文通?
可文通这样明哲保身的人,怎么有胆子偷画……
沈是往被子里钻了下,叹了口气。
……
柳元宣披着大氅和柳弥下棋,香燃的只剩半截指头,棋盘里黑白子不分上下的胶着。
一名太监打扮的人闯了进来,跪下便说:“恭喜柳御史,新晋翰林掌院。”
柳弥脸色一喜,落子的气势都决断许多。
柳元宣仍是半阖着眼,举着子,淡淡的说:“他怎么说?”
太监微微摇着头,不敢多言。
柳元宣把白玉子摔回了棋篓,深吸了一口气说:“可惜。”
柳弥不解的看他,“区区一个秘书郎,父亲理会他做什么。”
柳元宣捋了下须,手又放在了棋篓里,一子下在柳弥方才得意洋洋时的落子边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啊。”
柳弥不置可否,看了眼棋局,盘中黑子蓦然被锁死,胜负已定。
柳元宣起身,正了下衣冠说:“走吧,随我去拜访个故人。”
柳弥知有要事,不再多言跟了上去,但他眼珠一转,又想起另一件事:“父亲,孟洋那边不做什么吗?我总觉得柳长泽和沈少卿盯上了孟洋。”
柳元宣笑了下:“急什么,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选中孟洋做摇钱树,他出事,大把人比你我着急。”
“父亲是说……”
“去了,你便知晓了。”
柳弥扶着柳元宣上了轿子。
第53章 礼制
后来的早朝,沈是刻意不去看柳长泽,由于调动了太大的心神去压制本能,所以连朝堂上讲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沈是浑浑噩噩的下了朝。
柳长泽皱着眉看他的背影,他不知道沈是这个人,怎么让他这么不顺心,三五成群的时候看的烦躁,形单影只的时候看的郁闷。
若不是看在太傅面子,早把他发配边疆了。
金銮殿有很长的台阶,沈是一不留神踩空了,险些要摔下去,柳长泽猛的向前走了两步,撞的身边的常尚书,原地转了个半圈。
“大人,没事吧?”福顺及时扶住了沈是。
沈是惊魂未定的抓着他手说:“多谢公公,否则这一摔,殿后失仪,又不知道要被御史台弹劾多少日了。”
福顺笑着说:“沈大人若是摔了,那也是为国事操劳,歌功颂德还来不及呢。”
沈是重新站好,不太听得惯溜须拍马的话,便直接问道:“公公应不在金銮殿当值,是特来寻我的吗?”
“正是了,圣上召沈大人御书房一见。”福顺说。
沈是颔首,跟着他一同行去。
柳长泽离得很远,看他没事,便往宫外走了,完全没理会身后被他撞到的阿猫阿狗。
常尚书低骂道:“堂堂侯爷,粗心浮气,过不知礼,简直让大齐蒙羞!”
兵部付尚书穿着官服也是孔武有力的模样,拍了一把常尚书,“不过是被人撞了一下就嗷嗷大叫,我营里十岁的新兵都没你这么娇气。”
常尚书气恼的说:“粗野武夫,懂什么君子气概!”
付尚书激着他说:“他方才可是提议裁你礼部一半的开支,你还敢招惹他。”
“凭什么裁我礼部,不裁他户部、工部!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祭典节会,要我礼部凭空造物吗?张口就是一半,我看他是想让大齐礼崩乐坏!”
付尚书摸着青茬的下巴,“工部适逢水利兴修,拨款还来不及,怎么能缩,至于户部那是收钱的主,能有什么开支,想来也是礼部最好下手。”
“礼部好下手,兵部就难了吗?付尚书少说风凉话了,唇亡齿寒,你也不想见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挨饿受冻吧!”常尚书挑着一边眼皮说。
付尚书目光如鹰,环臂伫立,像个魁梧的门神,“圣上乃贤明之君,若真有什么决断,定也是万全之策,臣毫无怨言。”
“数十年相沿袭下来礼制费用,他说裁一半就裁一半,他若有这个魄力,裁了不生变故,不败我大国风范,我礼部尚书之位拱手相让!”
常尚书愤然离去。
御书房里,承明帝翻着历代的礼制,思考殿上所议之事的可行性,见沈是到了,边翻着书边问:“沈少卿还是侍讲之时,便能不畏群臣,孑然进言,怎如今官至三司,反而甚少开口了呢?”
沈是立即跪下,观察着他手里和案上的书籍,回忆了下朝堂上的争论,心下有了定数,知他势在必行,便说道:“墨子有言,争而不得,不可谓强。臣知礼制裁减不是口头之事,故而不争。”
承明帝合上书笑了,“这么说少卿是有良策了?”
沈是心下生疑,有策也该去问礼部,问他作何?他说:“旧礼沿用数十年,早有不合时宜之制,应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避免铺张浪费之举。但宋阁老所言亦是周到,纠正弊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制条立司,长远商讨。”
裁减用度是必须的,但不是在这个新政滥行,外戚势大的艰难时节,容易引起人心荡动。
承明帝指尖点了下案头的最上方的一份奏折,沈是会意上前。
看到那折子上的青色云纹,沈是心里咯噔一声,犹豫的打了开来。
果不其然,柳长泽天大的胆子!
沈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承明帝看了眼左右的内侍说:“沈少卿分明有面面俱到的新礼制,为何故作谦虚。朕思量了下,若按此制,裁减一半不在话下。”
沈是手上的汗,把折子下角的属于大理寺少卿的官印都给晕染了。
他就知道阿良不是白来的。
他的字迹,他的官印,毫无漏洞。
柳长泽居然把他去世前完成了八成的礼制补全了。
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干什么!
沈是顷刻跪了下来,双肩因恐惧而颤抖。
“朕夸你,你怎么还跪下了?”承明帝俯视着他,不轻不重的说:“难道这封折子,不是你上的?”
沈是若说了不是,柳长泽便是欺君之罪。
沈是喉结滚动,有冷汗顺着鬓角落下,“是臣。”
“沈少卿上通税赋民经,下知旧典宗制,真是让朕惊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