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大学士。”胤礽隐隐有些不悦地说,“你想苦谏,也谏过了。大师也展示了自己的能耐,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事儿的话,是不是该走了?”
胤礽一看明珠那老奸巨猾的样子就不爽:可恶,都怪胤褆不留心眼,居然让明珠跟了过来,叫这老狐狸知道了青阳大师的存在。
明珠怎么可能会走,生怕自家憨憨吃亏,死不要脸地硬是留了下来。反正就几位皇子今日所为,谁都不敢漏进圣上的耳朵里,既然如此,他怕什么。
胤禟并不想管明珠和太子之间的交锋,只管和青阳继续道:“既然路上没出事,卸货时也没出事,那唯一有可能出意外的,要么是在运往内务府的路上,要么就是在内务府。”
胤禟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将语调维持得正常,免得叫太子听出什么不对。
好在太子并未疑心,反倒主动说:“要查沿路是否有异,倒是方便。大师随胤禟一块儿,扮做侍卫就行了。只是内务府,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得的。好在内务府总管是孤的人,待孤今日回宫,派人和凌普打个招呼,再给大师一块腰牌,大师明天扮做东宫去领份例的小太监,有孤的腰牌,凌普定会竭力满足你的要求。”
太子说“内务府总管是孤的人”时,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言语间还隐隐有些优越、炫耀。
众人周知,康熙对太子何其特殊。不但给了太子其他皇子绝不能有的临政、领兵权,甚至还纵容索额图给胤礽定制几乎和皇帝相同的仪仗、冠服。太子的花销、用度比皇帝还高,就连内务府的总管大臣,都特地安排了太子奶娘的丈夫凌普来做。
明珠暗暗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中低叹:太子啊,还是年轻。尚不懂伴君如伴虎。帝王就是这样,爱的时候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你,不爱的时候,之前种种都将成错。要不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还扮太监啊,这个有点难吧。”青阳随口搭了一句,本打算就这么定了,一抬头,却是看见胤禟背对着太子,冲他直直投来灼灼目光。
胤禟手在袖下,几乎绞在一起。他内心早有怀疑,只怕那红珊瑚就是在内务府丢的,却不是鬼生事,而是人心贪。如果青阳大师应了太子这主意,今晚太子将招呼跟凌普一打,明天大师去还能查出什么?!
“——我觉得,不需要那么麻烦了吧,还白等一晚上。”青阳收回眼神,极其自然地说,“既然是查鬼怪生事,那就不用活人的法子了。我准备一下,今晚就去内务府。”
胤褆一愣:“怎么去?今晚?城里可是有宵禁的。”
京都比不得秦淮,天子脚下,管辖森严。在秦淮时他们还敢大晚上的到处乱跑,只说自己是公干就是了,在京都却不行。若是被报上去,可没好果子吃。
青阳高深莫测地一笑:“人禁鬼不禁,我自有办法。”
顿了顿后,青阳:“对了,九殿下,在此之前能不能先报销一下路费啊?这次是两辆马车。”
双倍的马车,双倍的车费。
胤禟:“…………”
是你了,惯会刮人油水的恶鬼。
太子出宫,比不得已经出宫建府的两位兄弟,都是得和皇帝打报告的,尤其是按新立的规矩,胤礽第二天一早还得去养心殿进行成年人再教育,接受康熙的一对一家教。
傍晚时分,送青阳离魂查案前,胤礽还按捺着激动:“大师给我的批命真是对极了。今天要不是我拿出来使了一下,哪有机会出宫透气!”
胤礽也不是寡撒娇的,仔细斟酌了青阳的教学案例,事先言明了对贡品的在意,说想替皇阿玛分忧,顺便帮帮九弟的忙,康熙估计也是对太子主动亲近其他兄弟乐见其成,暂且批了胤礽的请求。
青阳持三清铃,同五灵公一块飞出胤禟特地开的天字一号房时,还能听见大皇子在激烈地追问:“什么?什么批命??大师给你做批命了?你给了多少钱?!!!”
赵公明不禁捋捋胡须:“这憨货有点上道啊。”还知道主动帮小金贵要钱,看来可以允许他口袋里有点铜板。
神明开路,青阳很容易便寻到了旁人难进的内务府。深更半夜,竟还有人声在小声争执:
“总管!我也没想到圣上会突然清点贡品,你说圣上是不是早就察觉到咱们……”
“闭嘴!隔墙有耳。”
照理来说,这回青阳该直接循声而去,把事情听个水落石出,但此时此刻,他却浮在空中,愣愣地看着内务府上下拥挤不堪的诸多冤魂:
“凌普……害我!贪墨例份之人,明明是你……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被斩首的不是你!天理何存,公道何存啊!”
“杀,杀死你,畜生……禽兽!我要杀死你,为什么我杀不了你,为什么啊!乐坊的姐姐都说,佛祖渡人,佛祖为何不渡我,佛祖在何处!”
“靠女人上位,太子走狗……大清要亡,便是亡在你们这等蛀虫手中!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却受你诬陷,难道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好啊,好啊!恶人还需恶鬼磨,老夫便是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将你们这些畜生,拖下地狱!”
冲天怨气几乎扭曲月色,可里头的活人,照样贪着他们的财,做着他们的恶,只因这些怨魂太弱,死后竟也奈何仇人不得。
青阳深吸口气,沉着脸穿墙而入,内务府某个弃置的库房中,一个保养得当的男子,正冲着手下呵斥:“还不是你办事不利!小官小吏,就是目光短浅。那么心急做什么,等段日子再拿,红珊瑚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南海年年上贡,过些时日,圣上就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小吏连连告罪,小心翼翼问:“那,那总管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凌普看向库房中央的三盆红珊瑚,下下狠心,“此事千万不可让太子知晓,只要殿下不知,就定会护我。这东西,毁了吧。死无查证。”
冤魂们的哀嚎声中,赵公明面色淡漠:“太子那小子也是可怜,除去了身上一鬼,却不知身边活着的畜生,比死了的人更可怕。”
说话间,那小吏已经领命告退,刚回过身去,凌普猛地上前几步,一下抽出腰间长鞭死死勒住那小吏的脖子。
小吏:“嗬——嗬——大——为什——”
烛光下,凌普那张保养得宜,白里透红的面孔,却比恶鬼更像恶鬼:“我说了,死无查证。”
“铃——”
三清铃响破开幽冥,趁着凌普受铃声侵蚀恍惚倒地,五灵公应青阳召令疾飞上前,将那小吏与三盆红珊瑚搬起,刘元达胖胖的手握在一块攒了攒,冲着倒地的凌普一糊,那瘟气便被吸入凌普七窍之内,为不牵连无辜,不过会让他高烧一通,记忆错乱,只当今晚已经将小吏与红珊瑚处理了。
青阳摇着铃,清扬的铃声跨越大半京城,那些本被执念、恨意困在内务府的冤魂,都不自觉地跟在了青阳身后,心中因冤死而横生的恨意渐消,理智与对生前美好的回忆重现心头:
“……呜呜!我的娘!儿死后,可还有人为您尽孝!”
“好想乐坊里的姐姐呀,她说张公子要赎她回府,张公子守诺了吗?”
“唉,老夫鲁莽,却连累妻儿未来无依无靠,不知老夫小儿,如今可参加科举啦?书读得怎么样?”
月光下,莹白的魂魄化作点点流光,追在铃声后一路划向酒楼方向。有些挑灯夜读的书生,半夜推窗一看,瞧见这一幕,还当是流星,满怀感慨的欣赏这一美景。
但抹了露水,等在天字一号房里的胤褆等人,却绝无欣赏“美景”的心思。
“大,大师,红珊瑚呢?幕后主使呢?你怎么带回这么多鬼啊?”胤褆搓着手臂,倒也不是很怕,毕竟他有符箓护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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