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英眼珠儿一转,“秋词,你怕不是记岔了吧?这冰咱们是肯定往长宁宫里送了的,这账本上都有记录,写的清清楚楚,虽然这冰遇热就化成了水,没踪迹可查,但也不是你想赖就能赖的。”他手往旁边几个小太监身上一指,“你们几个,是不是都看到过往长宁宫送冰?”
那几个小太监立即附和道:“对对对,的确送了,奴婢们亲眼看着送的。”
秋词冷笑,“行,你们内官监还不承认是吧?”说完便走到朔玉面前跪了下来,气得涨红了脸道,“那就烦请玉公公带奴婢去见皇上,哪怕是滚钉板夹手指,奴婢也要替昌平长公主争回这口气,堂堂大应公主,还能任由这些个刁奴欺负?”
李宝英瞄了眼朔玉的脸色,连忙使眼色命小太监把秋词拉起来,“大胆奴婢,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快出去,皇宫岂是任由你耍泼撒野的地方!”
小太监们上前正要动手,却朔玉抬手制止,“住手!”
李宝英忐忑地瞧着朔玉:“玉公公是有何吩咐?”
朔玉起身站起来,温和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李公公,都是为主子办差的,咱们之间又何必彼此为难呢?不过是多要些冰而已,不如今日就看在咱家的面子上,给了长宁宫吧。皇上如今正看重昌平长公主这个妹妹,若真闹到了御前也不好,你觉得呢?”
李宝英讪讪笑道:“既然玉公公都发话了,这个面子当然得给。行吧,”李宝英低头狠狠剜了秋词一眼,不情不愿地招手对手底下的人说,“你们几个,去冰窖里取冰给长宁宫送过去吧。”
内官监里一场风波平息,朔玉办完了差事回到永乐宫,沈映正在书房里练字。
既然物理降温达不到效果,他就练练字来保持心静自然凉。
朔玉把刚才在内官监里发生的事跟沈映仔细说了一遍,沈映听完放下手里的毛笔,“你说这个李宝英是郭大伴的干儿子是吧?”
朔玉道:“回皇上,是的,此人在内官监里作威作福,各宫要找他拿东西都得出孝敬钱,不给钱就领不到东西,就因为他是郭大伴的干儿子,各宫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狗仗人势的东西。”沈映嗤笑了声,“这事倒也提醒朕了,宫里这股子歪风邪气,是该好好治治了,得让这些习惯了踩低捧高的人都清醒一下,明白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朔玉问:“皇上要传召李宝英吗?”
沈映不屑一顾道:“跟一个狗腿子有什么好说的,要说,也是跟他的主子说。去,传郭大伴来永乐宫。”
朔玉道:“遵旨!”
朔玉正要出去,又被沈映叫住,“等等,你说在今日内官监吵架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朔玉回答道:“回皇上,她是昌平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名叫秋词。”
“她倒是个忠心又有骨气的丫头。”沈映点点头,“你把朕桌上这盘冰镇的葡萄送到长宁宫给秋词,就说是朕对她忠心护主的嘉奖,过去的时候选人多点的道,让这些人看了后也知道知道,什么才是一个为奴为婢该做的。”
沈映并不觉得宫女太监就有多低人一等,他平时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很是宽容,就算有人犯错,他顶多也就是出言责备两句,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哪个太监宫女有僭越之心。
这个时代如此,君臣有序,尊卑有别,若是颠倒了尊卑,那以后还会有谁会敬畏他,服从他的统治?
本来以为郭九尘接到传召后会故意拖延时间很晚才到,毕竟他以前就不怎么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在皇帝面前向来居功自傲,可这次竟然还不到半个时辰,沈映就听到小太监在外面通传说郭大伴求见。
沈映有些诧异,郭九尘居然这么听话地就来了,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
沈映宣了郭九尘进书房,还没来得及开口责问,郭九尘就先行礼告罪:“老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沈映拍了下椅子扶手,这老狐狸,今天跟这儿唱的又是哪出?
“郭大伴何罪之有啊?”沈映明知故问。
郭九尘道:“启禀皇上,内官监掌印太监李宝英,自恃是老臣的干儿子,竟然敢对昌平长公主不敬,以下犯上,实在是罪不可恕,老臣来之前已经罚了他二十大板,此刻他就跪在永乐宫外面,还请皇上发落!”
沈映背靠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朕怎么听说,那李宝英不承认克扣长宁宫的份例,是长宁宫索要无度呢?这件事朕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呢,郭大伴就先处置了李宝英,未免也太心急了点,万一有错的不是李宝英,那你岂不是罚错人了?”
郭九尘一脸正色道:“皇上,不管内官监有没有发放长宁宫的份例,但昌平长公主是主子,李宝英是奴婢,主子哪怕错了,也是对的,做奴婢的,哪有质疑主子的道理?所以老臣认为,李宝英该罚,也叫其他宫女太监知道后不敢再生轻慢主子的心。”
郭九尘这么毕恭毕敬,沈映却一点儿不感觉痛快。
因为沈映明白,郭九尘对他的恭敬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担心自己私造龙袍的事东窗事发。
他表面上大公无私地处罚自己的干儿子,不过是做戏给人看,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郭九尘是个多么懂得上下尊卑的人,就算之后有人把那件龙袍拿出来指认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别人陷害。
沈映看着郭九尘那张虚伪的脸,暗暗捏紧了拳头,老狐狸,可真有你的。
“到底还是郭大伴明事理,既然郭大伴已经大义灭亲打了李宝英二十大板,那朕就看在郭大伴的面子上不另外再罚板子了,就革除李宝英内官监掌印太监一职,罚去神宫监去扫太庙吧。”
郭九尘恭敬地行礼道:“谢皇上仁慈!”
等到郭九尘离开了,明明这次处罚了郭九尘的干儿子,拔掉了内官监的一颗眼中钉,算起来是沈映占了上风,可沈映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浑身都不得劲儿。
郭九尘的恭敬都是装出来的,若是他一天找不到被劫走的寿礼,他就会装一天恭敬,行事滴水不漏,让沈映就算知道郭九尘有僭越谋逆之心,却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所以,要想让郭九尘卸掉伪装,那就必须得把龙袍给他送回去,没了把柄,这样他才会继续有恃无恐,等到他得意忘形的时候,也就是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沈映想明白了这点,带上那件龙袍悄悄去找了凌青蘅。
沈映到了凌青蘅宫里,屏退左右,关起宫门,两人进了内室密谈。
沈映将装着龙袍的包袱放在桌上,“朕要你想办法把这件龙袍连同你们劫走的寿礼一起还给郭九尘,并且务必要让他觉得,没有人知道他私造龙袍的事。”
凌青蘅倒了茶过来,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他将一杯茶放到沈映手边,沉思道:“还寿礼倒是不难,发现这件龙袍后,那两箱寿礼就原封不动地藏起来了,但皇上说的,要让郭九尘觉得没人知晓此事,做起来恐怕有点难度。郭九尘生性狡诈多疑,若是直接把寿礼还回去,恐怕他不会相信。”
沈映点头,沉吟道:“你考虑的不错,所以,这寿礼不是还回去,而是要让锦衣卫自己找回去。”
凌青蘅双眸感兴趣地微睁,“皇上的意思是?”
沈映严肃地看着凌青蘅,“朕听说,你们有个兄弟被锦衣卫抓到了,是不是?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假装招供寿礼的下落,让锦衣卫去找?”
凌青蘅眸中光彩倏地一黯,垂下眼眸,眉间染了几分伤感之色,“皇上有所不知,锦衣卫的确抓走了我们中一个姓韩的兄弟,只是……据我们潜藏在锦衣卫中的眼线回报,韩兄已于两日前……死在了诏狱里。”
沈映眨了下眼,“那他有没有招供?”
凌青蘅摇了摇头,“韩兄全家都死于郭九尘之手,他对郭九尘有不共戴天之仇,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听眼线说,韩兄是受尽锦衣卫的酷刑而死,至死都未吐露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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