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因果救不了这方天地,但以因果为道的神明可以拔去创口上生出的腐花。
坠入深渊,归入寂灭。
浑沌当灭。
墨色染尽天地大白,寂静吞没众生嘈杂。接在神明指骨上的因果,从苦开出的缺口中钻进浑沌之道的根基,使这自众生心欲当中诞生出来的怪物重归虚妄。
扑。像一声轻落的风,墨色崩散,没有了白,也没有了黑,没有了不甘执妄的浑沌,只剩下他最后不可思议的遗言消散在风里:“你疯了……”
大玄低头咳了一声,抵在唇边的拳头上沾了红,但他身边幽寂的气韵却更浓了。
天上的月光降临到他身侧,自生的火焰凝聚成了一个身影,白帝、水相、化芒……
“你受了伤。”无形无质的月光将大玄锁定,太阴看着他,神色复杂。
她以月光看到了冀地,大玄的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大玄毫不在意自己落入天神的包围当中,气息寒凉道:“你也受了伤。”
他的道不是因果,天生长阳掌天地之阳。他只是通晓因果。
因果有没有乱,本也挨不着他。
可是当他将这已经混乱残缺的道移为自己的本道之时,因果有伤,他便有伤。
长阳的道不会想要寂灭天地,因果之苦才会如此。
“你做了什么?”他问道。
太阴的伤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太阴张开手,一颗星辰从她掌中升起,记命笔灵蜷缩在里面。
“这支笔,当初也融入了我所通晓的命理。天地命理有乱,神庭当负之,以大天尊之名,承负天地劫气。”
这同样不是太阴的道,她因此而伤,劫不消,伤不愈。
但只有如此,才能达成她的愿——就算浑沌已死,天地间的劫气却仍要二分。
“你所执掌的那些劫气,寂灭不了世界。”这才是她的谋划,从根源阻断大玄的道,“你的道走不通。缺损可以弥补,劫气可以消弭,伤痛可以愈合。换一条道吧,我和你一起走。”
“原来如此。”大玄却仍如此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并不能触动他。
他所在之处仍笼罩在幽寂的黑暗中,天地间却亮起了一盏盏灯。
从大青山野,到淮水诸脉;从修士所居,到诸国凡尘……
那振翅而飞浴火重生的大鸟、庙宇当中挤挤挨挨的有应公、行走世间的鹿妖……
还有那在无尽雪原深处,废弃神庙的祭坛旁,那一盏始终不肯熄灭的心焰。或大或小,温暖明亮。
以炎君之名建立起来的明灯台,在暗夜里灼灼而明。
在太阳熄灭时,愿以我心为明灯,照亮世间苦暗。这是明灯教建立的信念。
那披着火焰流裳的目光灼灼看着他。
这人世间的灯火,可能点亮得了熄灭的太阳?
大玄染着红的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那是不是一个笑,可他身上的冷意却没有丝毫化去的迹象。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已无法达成自己的道,也没有机会再像之前那般藏身。
诸天神已围住他,给了他唯一一个选择,这选择并不像浑沌面对的那般凶险。
他只需要回归,然后共同想办法弥补道之缺。
“我已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大玄吐息幽寒,深邃的双目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走完现在能走的道。”
“浑沌已死,这世间还藏着一个梦。”
一个浑沌一直在寻找,被太阴瞒于整个天地的梦。
第176章
“你的选择呢?”太阴紧紧盯着大玄。她会揭开那个梦,但她要他的决断。
“你们认为,只要弥补了道之缺,就可以一点点消弭劫气、愈合天地,使一切回归正轨?”大玄没有笑,他的笔尖突然落下一滴墨色,荡开的涟漪被阻在月光之中。
但这并不是一次攻击。
他站在回荡的墨色里:“你们见到了苦。”但苦不是道之缺。
浑沌已然陨落,诸天神混乱的道正在平复。本不该流淌在天上的水光已消去,不该燃烧在地上的火莲已熄灭,不该绽开在铁石上的金花已凋零。世间的异景正在平息,这不只是天神在努力。
点苍山的道钟远传,平息天地间逆乱的余波;水脉上有龙影长吟,震慑躁动的水脉;神庭印迹虽破碎,诸神却已负起责担;明灯台破碎之后,盏盏心焰汇成火炬……
修为越高深的人,便越能感受到道的震荡,凡尘众生所见的是诸般异象,他们所见的,却是天地根基在动摇。
有动摇的人,却也有坚定的人,有求灭的心,却也有求生的心。
可是……
“这世间积聚的苦,早已超过了应该积聚的苦。”就像天地受到的损伤,已经远超大劫会造成的损伤。
墨色越荡越浓。
浑沌已陨,被掠走的真灵已重归大天地,断裂的因果可以重续,混乱的命气可以梳理,在曾经的不公中诞生的劫气,可以一点点消弭,天地的损伤可以修补。
是吗?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这世间的苦,会如此沉重地呼唤着寂灭?
像在案板上被活剐的鱼,虽然挣扎蹦跳着想活,却更想要干净利落地死去。
大玄看着手中的笔。
他知道自己身上藏着隐秘。自他诞生以来,每一刹那的记忆都是鲜明的,但他却不知道曾经身为长阳之时,他为什么会笃定道有所缺、为什么对社土的梦并不惊异。
缺失是一种指引。
是谁给他的这种指引?这指引没有将他引向苦所求的寂灭。
他已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事。太阴阻断了他的前路,接下来,只剩下那个梦。
太阴深深看了他一眼。
哪怕走到了这一步,大玄仍不改其道,但也没关系,她并不指望可以就这样说服他,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
点苍山。
别初年坐在一张榻上,费力地睁着眼睛。他已经衰老得很难在这样的深夜里维持清醒,但天地间的动荡在震动他的心,那颗破碎却坚执的心撑住了老迈躯体带来的苦痛。
“道钟响了。”他呢喃道。
昏花的眼睛看不清黑暗里的景象,他的心却好像感受到了世间亮起一盏盏灯焰。
“我好像见过……”
他好像见过,道在崩塌、天地逆乱的景象,他好像见过灯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的景象,他好像……
见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消亡。
有时巨木高擎,撑破天地;有时天雨血,地涌火,万灵哀哭,生人化鬼,鬼化生人……
最后是,日月同辉,天地骤暗。
然后,再一次重启。
天地初开,阴阳划分,以道为躯诞生了天神。
万灵轮回,明悟生死之苦,启修行之道。
因果毁断,命气混乱,高邈的神明来到了人间,以玄清为名,要建立起一座地府。
苦气横生,大劫推衍,自道之缺中诞生的浑沌,要改一改世界的面貌。
……
别初年忽然瞪大了眼睛,脸上似哭似笑,发出一声劈裂的嘶声:“没有意义啊……一切都——没有意义啊!”
他一直在做梦,那被灯焰照彻的心,照到了天地诞生前的轮回!
修行有什么意义?修到头来,跳出生死轮回,天地却在一场大轮回当中,一切都将重启。
善恶有什么意义?救来害来,看尽苦乐悲欢,众生却早晚会遗忘这一切,再经一遍旧事。
不过是戏台上的皮影,用尽力气演尽一生悲欢,得了一个自以为的结局,然后归进匣子里,等待下一场开戏,再从台上过一遍同样的善恶苦乐。
等到曲终之后,在那高悬于顶的日月炸开的辉光当中,落幕于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再次开启新一次轮回。
他终于寻到这个梦了。
可是,寻找到之后,又该如何面对这整个天地的大轮回和毫无意义的一世又一世?
有意义的。
曾经断裂的地脊坚实静默,遗留在大地伤口上的劫煞缓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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