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大师说着,胸口都气得剧烈起伏了起来,“他烧了藏经阁,又杀了几个和他同辈的师兄弟,那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做了孽,遭罪的反而是他的弟弟!葛祝这孩子心思敏感纤细,这事发生之后,他嘴上没说但心里愧疚,没多久就带着几个跟着他不放的弟弟妹妹们离开了大昭寺。”
“要是再让我看到那孽徒,我必定要好好压着他在我师兄师弟坟前磕头认错。”说着,成德大师已经微微哽咽。
江落静静听着,这件事他早就从葛祝嘴里听说过一遍,等再听一遍时,只有一个感觉,这里面绝对藏着事。
成德大师抹了抹眼泪,问道:“江施主怎么想起来我大昭寺?”
江落用好奇的口吻道:“以前听葛祝说过不少关于大昭寺的事情,听说大昭寺以前叫做白鹭寺?”
“对,”成德大师道,“不过那也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成德大师余光瞥过一旁高大的松树,忽而眼睛一闪,表情变得痛苦,“江施主,人有三急,老僧先去个厕所,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啊。”
不等江落说话,他就捂着肚子飞快地跑走了。
江落:“……大师慢走。”
成德大师不在,江落也乐得自在。他走到废墟旁蹲了下来,捡起一块木头看了看。木头一碰就染了一手的黑灰,盖在木头上的雪已经化成了水,滴滴答答,从缝隙中滴落在地。
“藏经阁被烧毁到了现在,也有几年了吧。”江落自言自语道。
“五年了。”
江落倏地起身转过头,就见葛无尘从松树后面走了出来。
葛无尘一身简朴僧衣,他双手合十站在雪地之中,朝着江落拜了一拜,含笑道:“阿弥陀佛,江施主,咱们又见面了。”
江落拍拍手上的脏灰,眯着眼看着光头和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佛子。”
葛无尘微微一笑,姣好的容貌在白雪之下恍若谪仙,他抬步走到了江落的身边,“江施主,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看出来了,”江落平静地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葛祝?”
葛无尘道:“不,是为了我的主人。”
江落没有忍住,脸色扭曲了一瞬。
葛无尘当做没有看到,他手里盘着佛珠,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江施主,请您务必和我的主人在一起。”
江落冷笑,差点儿想翻脸,“我要是不呢。”
葛无尘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来撮合您和主人的,不管您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了。”
“真心?”江落故意跑偏题,“葛祝也是你的真弟弟,你差点把他打死了。你的师父和师叔也是你的真长辈,也没见你放火烧死他们时有心软过。”
“阿弥陀佛,”葛无尘笑容不变,“江施主,你知道你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吗?”
江落牙缝里蹦出字眼,“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葛无尘充满真诚,“你对主人很重要,我从来没有见过主人会把另一个人看得这么特殊。他因为你变了很多,如果是你,一定能够阻止他,能把主人成功栓在你的手上。”
江落不接他的话,话锋一转道:“把我朋友拉进梦里是你的主意对吧。”
说完,直接一拳头挥了过去。葛无尘是条毒蛇,绝对不会愣着挨打,和他来来回回打了一会儿,两个人心知要是不动用其他手段谁也耐不住谁,整齐地一起停下了手。
两个人站在废墟旁边,葛无尘竟然抽出了一根烟递给江落。江落觉得这事也够魔幻的,他大冬天在和尚窝和一个和尚蹲着抽烟。
葛无尘把烟灰抖在废墟上,“这个藏经阁,你知道当初花了多少万建起来的吗?”
江落:“不感兴趣。”
“三千,”葛无尘只觉得江落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怎么下套也不钻,他忍着耐心继续道,“三千两银子,两百年前的三千两。一百多年前又扩建了一次,那次花了五十多万。你想想,一百多年前的五十多万是什么概念。”
江落跟着抖抖烟灰,抬眼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
“……”葛无尘,“但最值钱的不是房子,是里面的书。藏经阁里头的书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佛教书籍多不胜数,随意一本,都值钱得让葛祝咂舌,但是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江落终于吝啬地扔给了他一个眼神,“你为什么烧?”
“因为这把火,是我的师父和我的师叔让我放的。”
葛无尘要是想要演,绝对是个戏骨子。他眼神晦暗,将烟反手立在废墟之前,如同在上香。
“我的师父是大昭寺的上一任住持,也是我和葛祝的养父。我知道你为什么问到白鹭寺,因为宿命人就是从白鹭寺走出去的。在他还没变成宿命人之前,他只是白鹭寺的一个小小和尚。”
“一个天生和佛有缘,轻而易举就能领悟佛意的和尚。”
似乎是知道江落想听什么,葛无尘没有半分的绕弯子,“宿命人是个孤儿,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两百年前,他被当时白鹭寺的住持从外面抱了回来。宿命人的悟性很高,他常年待在藏经阁中。藏经阁会有那么多的书,七八成是他弄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年,他离开了白鹭寺。等到白鹭寺变成大昭寺后,他也成了长白山上的宿命人,甚至还用着和两百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容。”
江落听着,把这些不知道真假的话记在心底,不忘思索葛无尘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话。
葛无尘终于说出了重点,他神色淡淡道:“江施主,你应该也知道宿命人曾经给出了一个预言,占卜的是整个玄学界的未来。当灾祸的罪魁祸首被锁定在池尤身上时,当初玄学界的几个高层商量应不应该直接杀了池尤。我的师父也在其中,他老人家心善,不想要造杀孽,所以支持养活池尤,引导池尤向善。”
江落嗤笑一声,心道你们引导得挺好的,梦里毁灭了世界,半夜还知道撸管耍流氓。
“但五年前,师父发现了些不对。他和我两个师叔准备了五天,在藏经阁占卜了一夜,占卜出来了玄学界的未来,”葛无尘语无波澜,“等他们占卜完后,才知道宿命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宿命人占卜的是他自身的预言,在他的预言之中,池尤以后会杀了他,而不是毁灭玄学界。他不想要动杀孽,所以改变了预言内容想要其他人杀了池尤。在我师父和师叔们的占卜之中,池尤就因为他的一句谎话被折磨得毁灭人性,反而会真正毁掉了玄学界。”
江落猛地掐灭了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葛无尘道:“我的师父师叔占卜完这个结果后,他们元气大伤,寿命折损,也活不了了几天了。那天,占卜结束后的黎明之前,我的师父拉着我的手,让我去找到池尤,尽全力弥补他,尽力劝说池尤避免最后的坏果。”
“但他们同样怕佛门对池尤的投靠会引来宿命人的怒火,怕宿命人知道他们窥探到了真实的未来后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为了不让宿命人发现不对,他们要我一把火烧了藏经阁,顺便把他们三个知道真相的老家伙一把火烧死。让世人以为我叛离了佛门,这样即便我去帮助池尤,也不会牵累佛门被宿命人记恨,更不会让宿命人发现我师父和师叔死亡的端倪。”
面若好女的和尚看着倒立的香烟,眼中倒映着烟头火光。火光晃荡,好像成了那天的灭顶大火。
他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乃至想起了那天的回忆。
他的师父,同样也是他养父的成文大师,年迈的手紧紧握着葛无尘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布满茧子和皱褶。师父用的力气很大,大到手指颤抖,手背青筋绷起。
“葛无尘,”成文大师眼含热泪,声音严厉地呵斥着他,“你把这里一把火烧了,烧了后就往外跑,莫回头!”
当初的葛无尘被恐惧和惊慌包裹,他像是海浪中的孤舟,全身发冷,哆嗦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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