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昀没有想过,有一日按自己也会变成这样自欺欺人的人,不敢去看自己的生活潜藏着的某种惊人的真相,他不敢往从已经裂开的玻璃罩子往外看一眼,一旦去看了,他恐怕再也不能够像现在这样一切如常地坐在谌泓渟的面前。
李信昀从前觉得那些人可笑,可如今自己和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明明风沙已经近在眼前,却还固执地做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好像不去看,风沙就不会淹没自己。
可是风沙迟早是要淹没他的。
吃完早饭之后,谌泓渟照常去了公司,而李信昀在他离开后也立刻出了门,直接带着李沛风给他的钥匙,打车去了自己从前的侦探事务所。
这一次站在事务所门前,李信昀比上一次还要近乡情怯。
第一次,谌泓渟在这里找到了逃离医院的他;第二次,他又在这里遇见了李沛风;而这一次,是李信昀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从苏醒以来,李信昀已经第三次站在了这里,一次比一次更加茫然,一次比一次更加不敢踏进这扇门。
但李信昀最终还是要踏进这扇门。
拿钥匙开了门,李信昀走进事务所,他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想起他在这里,坐在那张办公桌后,接待过无数个或冷漠、或悲伤的客户;太累的时候连去卧室的几步路都懒得走,直接在沙发上对付着休息……他想起来他在这里的无数个而真实的日子,却仿佛已经成了虚幻的景象,他已经毫无实感;而和谌泓渟在一起那些短暂而虚幻的时光,在他身体和记忆之中已经留下了无数鲜明而真实的印记。
李信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开始在房间里寻找。
李信昀找遍了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心中之前怀有的那点“或许是他记错了,电脑他并没有放到办公桌上”的期待也全然落空,这期待的落空,也就证明着,路从告诉李信昀的一切,并不只是无端的猜测,更证明着,即便李信昀之前还存在的侥幸,也即将全部落空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李信昀在卧室里坐了好一会儿,思绪仿佛陷入了一片沼泽,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往下沉,无止境地往下沉。
如果不是路从的电话打过来,李信昀不知道要这样痴坐多久。
李信昀最近还和路从联系着。虽然路从总是劝李信昀最好不要再掺和这件事情,但是李信昀之一要掺和,他也阻止不了,对于他自己来说,多个帮手也当然更好。路从还在跟踪严夏,比较他现在的突破口只有严夏了,但是他最近一不小心叫严夏发现了他在跟踪她,于是严夏一个报警电话把路从送到了派出所,路从又不方便透露自己在调查的事情,只能先认下了“心怀不轨的跟踪狂”这个名头,在派出所蹲了好几天,还是他联系了李信昀,李信昀才从去派出所担保把他解救出来的。
路从从派出所出来之后,李信昀撒了点不算谎的慌,说自己问了严夏当帮严夏调查的那个私家侦探的详细信息,应该有办法找到一些新的线索,让路从不要再跟踪严夏了,如果当初的事故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不希望他的“朋友”严夏再次牵涉进来。
路从在严夏身边调查那么久,也也没有什么收获,所以便暂时停止了对严夏的调查,等李信昀的消息。
“你找到那私家侦探的电脑了吗?”路从问李信昀。
李信昀说没有,路从便有些遗憾,说线索看来还是断了,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李信昀犹豫了片刻,然后说:“不,我还可以再找找。”
挂掉路从的电话之后,李信昀拿了一把椅子,取出放在柜子里的一个工具箱,起身去了厨房。
他拖着椅子,来到厨房的通风口,吧椅子放在了通风口下,然后站了上去,用工具箱里的螺丝刀拧开了通风口的百叶窗,然后手伸进通风口,摸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至少这个东西还在。
来找电脑的时候,李信昀虽然心中还怀有某种侥幸,但是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过了今天,他的侥幸大概已经无以为继了。
他一开始,就不是来找电脑的。
落日的光辉从通风口隐隐地落进来,将生锈的铁盒衬托出熠熠的光辉,李信昀按住一直在发抖的指尖,揭开了铁盒,铁盒盖子离开盒体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安静而狭小的空间里。
铁盒子里是一个硬盘。
因为被砸过几次办公室,他的相机和电脑也经常惨遭毒手,所以为了备份文件,李信昀特地准备过一个硬盘用来备份文件,每一次在把最后的资料交给客户之前,他都会特意备份一下文件以防万一,而且这种灰色的行当,遇上赖皮的客户也不再少数,他时常需要保留证据,硬盘备份的作用就在于此。因为他基本上不用厨房,所以就把硬盘专门藏在了厨房的通风口。
硬盘还在,说明拿走他的电脑的人,并没有发现李信昀的习惯,所以硬盘里的备份文件也大概率还在。
李信昀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和兴奋。
他只感觉到,方才他心中落入沼泽的东西,已经落到了最深的地方,再也没有办法从泥沼之中挣脱出来了。
第48章 拼图
拿到硬盘之后,李信昀便直接去找了路从。
路从在家休息,他住的地方有点难找。他住在一条小巷子里,李信昀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些时候都没有走到尽头。他比李信昀这个从前的私家侦探还要住得鱼龙混杂,李信昀从进了小巷子开始,路过了好几个顶着非主流造型的青年用一路有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要不是青天白日的,李信昀感觉他们下一刻就要堵着自己要钱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路从的门牌号之后,李信昀站到门口敲门,不知道谁路从没听见还是怎么样,一时没有人来开。倒是路从对面的邻居先开了门,邻居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他从房门后探出半截身体来粗声粗气地问李信昀找谁。
虽说天气已经转暖,但到底还是初春,温度还是偏低,男人却穿着背心,露出了肩背和手臂上非常具有威慑力的肌肉。他顶着一臂膀的纹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危险感,他目光戒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信昀。
李信昀说:“我找路从,我是他的朋友。”
那男人大掌一挥,说:“搬走了,不在这儿。”
李信昀狐疑地看了看路从发给自己的信息,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他没有走错啊?他正要再问路从搬去哪里了的时候,路从的房门被打开了,“搬走了”的路从正从门口探出头来说道:“容先生,你来了啊?”然后对邻居说道:“三哥,谢谢你啊,这位真是我的朋友——”
邻居“哦”了一声,便关上门回去了。
路从让开门口,“容先生,请进来吧,”又和李信昀道歉,“对不起啊,刚刚上厕所呢,没听见敲门,出来才听见你们在说话。”
“不过你邻居刚刚怎么说你搬走了?”
路从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做新闻调查的,总是容易得罪人,总得要小心点。其实我那邻居只是看着可怕,但人还是很好的,帮我挡过不少麻烦呢。”他领着李信昀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又说,“不好意思啊,屋里有点乱,我最近没有收拾。”
路从这个有点乱实在是说得太客气了,李信昀从玄关走进来之后差点觉得没处下脚——地上到处扔着报纸,沙发上堆着一堆皱巴巴的衣服,桌子上垒着一个又一个泡面盒子,空气里净是一股泡面的香精味。路从去开了窗户通气,才稍微好了一点。他开完窗之后又在沙发上的一堆衣服里翻了半天,从沙发垫子底下把笔记本电脑抽了出来,又把桌子上的泡面盒推了推,勉强收拾出来一块儿干净的地方放电脑。
“你是不是说你找到了一个什么硬盘?”路从问。
李信昀取出身上带着的硬盘走过去,路从把沙发上衣服往旁边推了推,给李信昀让出来一个坐的位置,不少衣服落在了地上去他也没有管,而是神情期待地看着李信昀手里的硬盘。李信昀走到他旁边坐下,说:“这是帮严夏调查的私家侦探之前拿去寄存在朋友那里的硬盘,不知道会不会有线索。”他随意找了个理由解释硬盘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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