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他又做了许多的梦。
还是那些他从前常常梦见的,以为是容昀残留的记忆的那些景象。
但是这一次却并不像是梦了,一切景象不再模糊不清,一切情绪不再晦暗不明,全部都清晰得像是现实。
他既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者。
梦中的他,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失忆者。
他梦见自己从医院里醒来,第一眼见到谌泓渟。
一切和李信昀所记得的第一次见面似乎是相似的场景,但是却又截然不同。梦里的他不安地看着谌泓渟,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容略微失神,他的目光无法从谌泓渟身上移开——他的样貌实在过于引人注目。
他听谌泓渟温柔地问,“阿昀,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他摇了摇头,非常茫然地问谌泓渟:“你是谁?”
谌泓渟望着他好一会儿,眼眸中似乎沉淀着无数的情绪,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斟酌,然后他说:“我是你的爱人。”
李信昀心中觉得奇怪,却并没有任何怀疑——他对于自己、对于整个世界都一无所知,但不论是失忆的李信昀,还是没有失忆的李信昀,都不会怀疑谌泓渟,因为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近乎沉重的爱意,从来都不给人质疑真假的机会。
医生说他的失忆应该是暂时性的,随着身体恢复应该会慢慢地想起来。李信昀只觉得抱歉,抱歉于自己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爱人,所以即便对谌泓渟的亲吻与拥抱有些本能地觉得怪异,但是却并没有抗拒。而且整个复健期谌泓渟都陪着他,有亲密接触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最后连心中那些隐约的怪异感也渐渐地消弭于日常之中。
渐渐地,他们仿佛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李信昀的心中还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心中总有个声音在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应该是怎么样的呢?李信昀又想不起来,而谌泓渟的柔情蜜意又太如浓醇的酒,让人醉得无法清醒。
李信昀又看见自己坐在露台上。谌泓渟走向他,温柔地问:“阿姨说你今天有些不舒服,怎么了?”
“阿姨太小题大做了,只是觉得有点头晕,已经没事了,”李信昀由着谌泓渟将自己揽在他的怀中,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泓渟,我好像起来一点以前的事情了。”
然后谌泓渟柔声问:“你想起什么了?”
李信昀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好像梦见了我的父母,他们牵着我的手从一个大房子里出来,好像是幼儿园,里面有好多孩子,可是梦里我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有点遗憾——我是不是有好久没有去看过他们了?现在我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是不是应该去祭拜一下他们?”
谌泓渟抚了抚他的头发,“等你再好一些吧,好吗?等我忙完这阵子,陪你一起去。”
然后他们在花店里,还是那个梦见过无数次的场景。他坐在桌前,谌泓渟从花店门外走进来,他迎了上去,谌泓渟拥抱住他,李信昀问他:“我以前……是不是做过记者或者说摄影师之类的?”
谌泓渟抱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你又想起什么了吗?”
“刚刚店里来了个摄影师,看到他的相机,我感觉自己以前好像常常拿着相机拍别人。”
谌泓渟没有说话,而是吻住他的唇——这些日子以来,李信昀依旧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亲昵,拥抱与亲吻都已经变得寻常,起初的吻依然是李信昀所熟悉的那样的吻,如雨丝风片,总是无比温柔的,但过了片刻,那吻变得凶猛了,谌泓渟缠着他的舌尖,不给予李信昀任何喘息的空间,李信昀为这狂风骤雨一般的吻觉得畏惧,但是又被缠着沉沦其中。等他再一次呼吸道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微喘着听见谌泓渟叫他的名字:“阿昀。”声音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李信昀从中感受到一种野兽一般的危险性,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谌泓渟,但却被他紧紧揽住,无法脱开。
他们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记忆即将恢复的征兆,还让谌泓渟可以多多和李信昀说一说以前的事情,引导李信昀更快地记起来。虽然谌泓渟微笑着感谢医生,但李信昀却似乎并没有从他的微笑之中察觉到喜悦的情绪。
仿佛他并不期待自己的爱人恢复记忆。
梦境的最后李信昀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置身于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他只能够闻见一股苦橙的香气,无孔不入地萦绕在他的周身,占据着他的呼吸,于这香气之中,他听见温柔而熟悉的声音问他:“你是谁?”
他答道:“我是李信昀。”
那声音又问:“谌泓渟是谁?”
李信昀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像是……我的恋人。”
然后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问题,李信昀每次都给予同样的回答,但是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却越来越慢,直到那声音再问道最后一遍:“谌泓渟是谁。”
李信昀茫然地望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思索了许久,最后答道:“我不知道。”
黑暗瞬间消散而去,李信昀仿佛终于从梦中苏醒——不,并未消散,只是变得朦胧,李信昀于这片朦胧之中,开始做那些摩陌生而又熟悉的梦,那些充满了暧昧和亲昵的梦,然后他于这梦中醒来,再一次看见谌泓渟,他躺在病床上,而谌泓渟靠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像是在小憩——这是李信昀所记得的,他从医院醒来与谌泓渟的第一次见面。
他还在梦中,一场漫长的噩梦,一场伪装成美梦的噩梦。他知道,等到椅子上的谌泓渟睁开眼睛,他便会踏入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
可他无法动弹,无法逃离。
“昀哥——”
有声音仿佛自天外传来,梦境顷刻间开始碎裂。
李信昀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李沛风的脸。
李沛风弓着身,一只手推着李信昀的肩膀,另一只手还举着一根长方形的木棍,上面还有一颗摇摇欲坠的钉子,看样子是从外面巷子里那些废弃的家具上拆下来的,他看着李信昀,吃惊地问:“昀哥,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为咱们婷婷正个言,其实他不太骗人的(虽然一骗就骗大的),他只是经常真话不全说……
第58章 相认
李沛风坐在椅子上,李信昀坐在床沿,两人面面相觑坐着,好一会儿,李沛风把手里还拿着的木棍扔到一旁,有点疑虑地问李信昀:“昀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是李沛风自己把钥匙借给李信昀的,同意他来自己哥哥的事务所调查一下,但是他没有想到一大早居然会看见李信昀睡在这里——按理来说,对于这样“得寸进尺”的行为,李沛风应该觉得反感和气愤,可是看着李信昀的脸,李沛风还是生不出来一点负面情绪。
因为眼前的人和自己的哥哥实在是太像了。
尽管因为亲生与领养的关系,他和哥哥之中始终有着某种无法触碰的隔阂,关系并不亲近,尤其是哥哥工作之后,见面的次数称得上屈指可数。李信昀出事至今已经有两年了,李沛风记忆里的他的样子其实已经非常模糊了——即便是模糊,从外形上看,眼前的人和自己记忆之中的哥哥虽然相似度很高,但是却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明显的差别。
但是他们的相似却不仅仅是外形上的,而是一些更深的层次的东西。
比如眼前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种带着疏离的自然而然的亲近感,与李沛风的记忆里的李信昀如出一辙。
所以李沛风对着眼前的人实在是生不出不满的情绪,即便他的身上充满了疑点。
面对李沛风的发问,李信昀一时沉默,最后只能够含糊地说道:“刚好……刚好过来看看,因为太晚了,就再这里歇了一下,对不起。”
无论是言语与姿态,李信昀知道自己都透露出一种非常显而易见的可疑,就算是李沛风再天真单纯,恐怕也很难相信——作为容昀,哪怕有是“李信昀”很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这种借口,他的所作所为都太过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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