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昀于回忆中猛然回过神来,发觉那一声“阿昀”并非来自于他的回忆,而是来自于现实,他回过头,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谌泓渟。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微笑着朝李信昀走来,与记忆里少年的重合在一起,李信昀看着他的脸,便仿佛能够清晰地看见记忆里的那张脸如何变化成现在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李信昀将视线重新移回眼前的苦橙树上。
谌泓渟走到他的旁边,温声说:“我听说你要离开旧桥镇了,所以……想来接你。”
李信昀没有问他从哪里知道的,也没有去分析这些天他的身边谁会是想谌泓渟传递消息的那个人,他只是轻声说:“谌泓渟,你已经笃定我的答案了吗?”
“我不笃定,相反,我很害怕……”谌泓渟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散在微风和花香里,“你回到旧桥镇来,我害怕你记起来一切,有害怕你记不起来一切,因为我不知道,这会让你离我更近,还是更远。”
李信昀自嘲的笑了笑,说:“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那一句是真的了。”
“我说过许多的假话,但是有一句话永远都是真的。”
“我爱你,阿昀。”谌泓渟望着李信昀,李信昀也看着他,看着那双如同少年时代的那日,与他在这树下亲吻他时相同的眼神,仿佛跨越多年的时光,也从未更改,甚至更加热烈。同样的春潮漫灌,不需解释,也不需掩饰,就如同李信昀当初知晓那一吻的意义,也同样知晓这一句告白的真假。
有花朵被吹落下来,落在了谌泓渟的肩上,李信昀望着谌泓渟肩上的橙花,如同望着当初落在谌泓渟手边的那朵橙花,他伸出手去,将那花拿下来攥在手中,掌心淡淡的湿意和香气,仿佛如同那天谌泓渟碾碎在自己脸颊边的那朵花,花是不同的花,人也是不同的人了,可是某些思绪却仿佛还如当年,即便封尘在李信昀的记忆里已经多年,却依然没有褪色或消散。他说道:“那天,在这里,我逃走了。”
李信昀没有说哪天,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谌泓渟亲吻李信昀的那天。
李信昀继续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有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谌泓渟苦笑:“我情愿你那天没有来找我,那样的话,你就不会——”
“那天,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李信昀没有等谌泓渟说完,便继续说道。
那天,因为谌泓渟的亲吻而仓惶逃跑的李信昀,在夜间辗转反侧了许久,明明已经离开了那庭院,也已经洗过脸,但是苦橙的香气却仿佛顽固地留在了他的脸颊边,仿佛是某种标记一般,萦绕在他的呼吸之间挥之不去。他不断地想起谌泓渟,想起第一面谌泓渟接下他的花之后露出的笑,想起谌泓渟容许他依旧将那方庭院当做消遣躲避的去处,想起谌泓渟沾染着苦橙香气的亲吻,想起他仓皇地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谌泓渟那失落而遗憾的眼眸。
他心潮翻涌,心里生出来某些迫切的渴望来,于一片混乱的心绪之中,想起来他把作业落在了谌泓渟那里,他要去找回来,并且要同谌泓渟说一些话。
可是那个夜晚,李信昀的那些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李信昀翻墙进入谌宅的时候,宅子里有灯光还亮着,门也开着,他以为是谌泓渟还没有睡,但是进门却正看见已经昏迷过去并且被绑起来的谌泓渟,以及一个样貌普通,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李信昀要在很多年之后,才会知道直到他的名字——赵通。
李信昀当下便要去救人,但是他并不是赵通的对手,争执之中,李信昀还被狠狠捅了一刀,造成了腹部一道绵亘数年的伤疤。然后赵通便带着谌泓渟要跑,李信昀忍着上踉踉跄跄地追出去,或许是某些绝境爆发的意志力,他拖着血流如注的身体追上赵通,抓住谌泓渟的手,把他脱离赵通的控制,但是最后却失去力气,和谌泓渟一起坠下了坡道,他只感觉后脑勺一痛,一瞬间甚至痛过了腹部的伤口。
那时候谌泓渟也清醒了过来,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逃脱不得,李信昀伤得太重,谌泓渟又腿脚不便,赵通很快便重新追过来。
好在李信昀他们坠下的坡道在一户人家附近,那家人养了狗,听见动静便狂吠起来,吠得临近的几户人家的狗一起叫了起来,那户人家也亮了灯,出来看情况,以至于赵通犹豫了片刻,这犹豫的当口,已经有人走了出来,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赵通便只能先悻悻逃了。
而头部的撞击和失血过多,让李信昀已经意识模糊,他还想要和谌泓渟说原本要说的话,可是却疲惫得连嘴也无法张开,他能感受到谌泓渟的手仓惶而战栗地按住自己的伤口试图止血,听到谌泓渟颤抖的唇附在他的耳边,声音如同染着哭腔:“忘记这一切……阿昀,只有忘记这一切,你才会安全。”
李信昀说不清楚是因为谌泓渟的话,还是因为脑子里的肿瘤,于是在医院醒来之后,他便真的忘记了那一切,甚至不只是那天晚上的一切,还有十六岁的一切。他变成了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少年英雄,而事主出于“身份敏感”的缘由,隐瞒了李信昀救的人是谁,于是李信昀连自己救了谁都不清楚,也没有人任何人清楚,就这样混沌地将一切揭过去。
而那个夜晚,李信昀来不及告诉谌泓渟的话,全部都埋藏在了李信昀失去的十六岁的时光,如今他终于将这时光寻找回来,将那天没有说出口的话,隔了许多年之后,重新送达。
“我喜欢你,谌泓渟。”
第73章 属于
我喜欢你。
李信昀以为说出这句话会很难,但是却没想到,他这样轻易的就说出了口,没有任何庄重的修饰,也没有任何忐忑的纠结。
如此简单。
为什么?因为他刚刚才想起来所以还没有丝毫觉得陌生的记忆吗?因为这仿佛如当年的萦绕满身的香气吗?因为这院中多年未曾更改的景致吗?
或许其实根本没有为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李信昀一直在找的东西。
原来没有什么不能够承认的。
当知晓谌泓渟的精心算计之后,他就一直在害怕。他害怕谌泓渟的欺骗,害怕的却不是欺骗本身,而是欺骗所带来的感情。他不能够相信的不是谌泓渟,而是自己。
他真的喜欢谌泓渟吗?这才是李信昀害怕的东西,和一直没有找到的答案。
而今这个答案他终于找到了到了,这个答案藏在多年以前,藏在李信昀所遗失的时间里。
他喜欢谌泓渟。
李信昀说完那句在当年那个夜晚未能说出来的话之后,一切便沉默了下去。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两个人的心中,都掀起了一场无声的,却浩大的浪潮。
谌泓渟望了他很久,眼眸之中闪耀着某种光彩,充满了贪欲与渴望的光彩,仿佛是久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本能占据了所有的意识,理智已经失去了约束作用,即便是下一刻会被淹死,也要占据那甜美的水源。他靠近李信昀,声音里充满了某种刻意地压抑着欲望的苦痛和渴求。“阿昀。”
李信昀来不及应答,谌泓渟便揽住了他的腰,微微垂首,吻住了李信昀的唇,他攫取住李信昀的双唇,撬开李信昀的齿关,纠缠住李信昀的舌尖,极其凶猛而用力,仿佛要将李信昀吞没一般。李信昀没有躲开,或许是他并不想躲开。李信昀的心中分明还有许多踌躇与顾虑,也知晓最正确的答案不是谌泓渟想要的那个答案,可是当多年以前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在时隔多年以后终于被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心里仿佛卸下了什么,可他知道,同时有更沉重的东西装了进来,而且再也不可能搬出去了。
从前的许多次唇齿交缠,李信昀心中都怀着不安,而且由谌泓渟所专门制造的不安。然而今天是第一次,李信昀的心中再没有那些不安,所有纠结不清的顾虑与游移都被抛却掉。
李信昀没有拒绝,放任着这漫长的一吻。谌泓渟要占有他的呼吸,由他;谌泓渟要掌控他的心跳,由他;谌泓渟要掌控他的欲望,由他。因为这是李信昀遗失的、没有来得及得到和奉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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