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又不由庆幸,幸好他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无牵无挂,也就不必在意这些。
·
吃完火锅,外面已是一片黢黑。
听闻卧龙阁总部就在西市,卢青打算跟尹云影前去参观一番,纵使天色已黑也全然不在乎。
既然他有此决定,姜舒也不会阻拦,随后四人便在侧门外分别。
临上车前,尹云影忽然走到姜舒身旁,从袖中掏出一支锦囊,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地递交给他。
姜舒接过锦囊收入袖中,朝他略一颔首,表示自己已知晓。
谢愔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中,却没有多问,回去的一路上也没有提起此事。
姜舒知晓这是他避嫌的行为,包括今夜吃饭时,他始终未与卧龙阁的两位有过多接触,连言语对话都很少,也是在刻意避嫌。
他们不止是情侣,同时还是上下级。
没有主公的允许,便不参与其事,不因私情而模糊了公事的界限,这是谢愔的处世之道。
姜舒懂得他的这份体贴,故而在车上就一直没有打开锦囊,直到回到府邸,在谢愔沐浴之际,他方才打开锦囊,从里面拿出密信。
展开薄薄的信纸,姜舒扫过其中内容,倏然蹙眉。
出于他之前的叮嘱,卧龙阁对西边的邢桑势力十分重视,大小事情皆有关注。
而这封密信所记录的便是这半个月内有关邢桑势力的情报,其中大部分都不怎重要,唯有两处引起姜舒重视。
——“十一月二十日,一名为孟秀的魏国士子前来投靠邢桑,成为其幕僚。”
——“十一月下旬,邢桑带两万大军南下攻克江州浦郡独龙城,并献城于氐族首领,借此投靠氐族。”
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州浦郡,独龙城。
城外军队大营内,邢桑带人接待氐族首领派来的使者。
“将军之心意,单于已明了,”使者以宽厚的嗓音徐徐说道,“将军胆识过人,单于很是欣赏,不日他便会亲自前来独龙城,与您会面。”
“好,我在此恭候单于到来。”邢桑口吻爽快利落地回应。
使者摸着嘴边的髭须点了点头,随后又吹捧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氐族使者离开营帐,邢桑面上的那一丝爽朗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静稍许,郭同归低声询问:“氐族首领这是接受了将军的投靠?”
邢桑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那便好……”
孟秀见同为魏人出身的谋士似颇受主公青睐,有心想在主公面前表现一番,便倏而出声道:“将军此计甚妙!”
一句话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他站起身,面朝上首说道:“吾等在西南之地发展,早晚会与氐族相对,氐族本身部族实力弱小,然此任的首领乞晔却极其擅长收买人心,南夷、西羌、乌桓、南匈奴等六夷部落皆为他所用,将军若与他为敌,难讨到好处,主动投靠,反而得其看重,不过投靠乞晔的酋帅众多,我等要想获得其宠信,借氐族之势开拓壮大领地,还需另辟蹊径。”
说到此处,他感受到邢桑探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故意压低嗓音道:“听闻,氐族首领有一爱女名为狐妤,还未定婚事,将军或可……”
话未说完,孟秀倏忽感到眼前一道炫目白光闪过,定睛一看,邢桑常用的那把军刺赫然插在他身前的土地上,距离他的脚尖仅差一寸!
孟秀心脏一阵紧锁,连忙后退一步,跪地求饶:“秀僭越,请将军恕罪。”
随着他打着颤的声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
越是安静,孟秀越是惊悚不安,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前方之人起身朝他走来,几步之后,一双皮质的军靴站定在他的身前。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那靴子上仿佛还残留着前两日攻城所杀之人的血肉,散发着浓浓不详的气味。
孟秀感到周身被凉气缠绕着,后背一阵接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
邢桑低着头,薄茶色的瞳仁注视着面前人瑟瑟发抖的脊背,少时,他一言未发地拔起军刺,迈步离开了营帐。
直到脚步声远去,听不见半点声响,孟秀方咽了口唾沫,缓缓站起身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领口的衣服已全部湿透,从脖子到腋下满是严霜般黏腻的冷汗。
郭同归见他这般面色惨白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过来道:“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位主公可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只用顺从之人,最厌恶的便是有人擅自揣测他的意思,心绪不佳时,你尤其注意莫惹他。”
“将军如何是心绪不佳?”孟秀揩拭着汗水,虚心求问,“我才入将军帐下,对将军的喜好与讳忌全然不知,还请郭参军指点一二。”
“这个么,我也说不好……”
经他这么一问,郭同归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未见邢桑有过什么高兴的时候,即便有,那也是伪装给别人瞧的。
恐怕无人比邢桑本人更知晓,他那张带有浓浓异族特色的面孔,不经伪装时有多么遭人嫌恶。
但或许是曾被对方救过一命的缘故,在郭同归看来,邢桑的脸其实并没有那么阴冷可怕,只是不知为何,那张轮廓深刻的面孔每当面无表情时,总让人联想起野兽幽暗的灵魂……
“郭参军?”孟秀未等到回答,开口叫了声。
郭同归收回思绪,一抬头正对上眼前人讨好的笑容。
他知晓在邢桑身边做事之人多少会有些害怕他,孟秀想要问得主公的喜好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考虑到自己也搞不懂那位羯族青年的心思,他就没有和孟秀说太多,只用一种委婉的口气劝道:“总之,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今后还是小心点吧。”
孟秀顿了顿,旋即扯起嘴角笑了下,僵硬地点头。
·
“卢参军,您的报纸,我给您放门口信箱了!”
随着送报员的一声吆喝,卢青从睡梦中醒来。
他听到男子的脚步声自门外的走廊上轻快地远去,不一会儿,那道年轻的声音又出现在隔壁的屋舍前。
“张从事,您的报纸,我给您放门口信箱了!”
除了称谓不同,用词和语气皆一模一样,这般朝气蓬勃的声音,应当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吧。
卢青躺靠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思索着这些不相干的琐事,待稍稍醒神之后,他便折身而起,拿起放在床头的衣服穿上。
踩着厚而柔软的棉拖鞋,卢青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麻布窗帷,伴随着迎面拂来的凛冽的晨风,明亮的朝晖穿过窗棂洒落在室内的木地板上。
他拿起窗旁书桌上的茶杯,将昨夜未喝完的已冷透的水浇在了桌上的茶花盆栽里,随即往炉子里加了两个蜂窝煤,又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在壶中,提起水壶放在炉上加热。
等待水开的期间,他打开屋门,从门扉右侧钉于墙上的收信箱里抽出了刚送到的报纸,之后也未急着回屋,而是走到廊下有阳光的地方晒起了太阳。
因是冬季,庭院里的花木大都树叶落尽,枝条光秃,一派冬枯景象,不过这在朝阳的映照下,倒是显得意外的清爽明朗。
卢青望着外面的庭院伸了个懒腰,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自从进入军府,成为录事参军后,他便搬入了这座名为“鹿鸣公馆二号”的宅邸居住。
据同僚所言,这附近两闾的住宅在几年前都是士族官员的私人宅邸,后来主公从匈奴手中收回密阳城,得知这一片宅子的原主人都已被匈奴所害,便将这些无主房收为公用,统一修葺后,命名为鹿鸣公馆,专门分配给府内的官吏居住,偶尔接待外来的客人。
州府的官吏众多,住宅有限,不可能一人分配一座宅子,因此当初便设了规矩,凡已成家的,或是父母俱在的,可申请单独分配一个院落,独身一人的,则只能与同僚同住一个院子。
卢青身为单身汉,哪怕官职再高也只能和同僚一起住。
不过他对住宿条件并无什么要求,本就是免费的住所,何来那么多讲究。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