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贵宾房没有独立客厅,一眼望得到头,窗帘大敞着,阳光照得被褥雪白,项明章朝床边走,说:“你躺下,我帮你滴。”
楚识琛骨子里被伺候惯了,闻言上床躺平,乌黑发丝散在浅色的枕头上。
项明章坐在床畔,挨着他,俯身笼罩在他上方,这个角度和姿势似曾相识,他顿时有些不自在,连续眨了几下眼睛。
“这让我怎么滴。”项明章牢骚着,一只手托住楚识琛的头,手指插入发丝里,拇指指腹按着眼尾,“别动,睁着。”
楚识琛全身凝固,一滴冰凉的液体坠入眼眶。
双眼滴完,项明章说:“闭上吧。”
楚识琛闭上眼睛,问:“这样就好了?”
项明章揉过那一丛细密的头发,收回手,说:“好了,睡吧。”
楚识琛闭着清润的眼眶没有睁开,黑暗中思绪沉浮,睫毛湿漉漉地低垂在眼下。
项明章静坐不语,等呼吸匀了些,拽过被子给楚识琛盖上,然后伸出手,把楚识琛额前的头发扫到一边,以防扎着薄薄的眼皮。
笔记本电脑搁在床头柜上充电,项明章自言自语道:“怪不得眼睛疼,昨晚查资料熬夜了吧。”
楚识琛半梦半醒,意识混乱地接腔:“嗯。”
项明章失笑,嗯什么嗯,又问:“现在呢,还疼不疼?”
没动静,项明章不肯走,恶劣地捏了捏楚识琛的下巴:“问你呢,楚识琛?”
“不……”
“不什么?”项明章道,“不疼了,还是不让碰?”
枕上的人已入旧梦,全无防备,忘记了一切伪装。
他喃喃道:“不是楚识琛。”
第45章
项明章一愣,不是楚识琛?
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他琢磨着这句话,觉得奇怪,听起来不像是自我否定,而是以另一个的人的角度进行否认。
项明章微微俯近,叫道:“楚识琛?”
枕头上的面容安稳无虞,胸膛起伏着,绵长的呼吸拂出淡淡的酒气,楚识琛已经睡熟了。
项明章没有得到回答,一句无意识的梦话而已,何必想那么多,他给楚识琛掖了掖被子,把眼药水留在了床头柜上。
返回对面的行政套房,项明章跟销售部开了个视频会议,远程处理了一些公务,开完会,他给许辽打了通电话。
今天一整天家里没人打来,大概都在恼火他这头白眼狼,等电话接通,他道:“老爷子住院了,你去查查到底什么情况。”
许辽一向寡言,说:“知道了。”
挂断前,项明章突然说:“还有,再帮我办一件事。”
北京的秋天免不了一场大风,楚识琛半夜被风声吵醒,房间里一片漆黑,让他短暂地分不清身处何地。
这一觉做了好几个梦,全是当年旧事,仿佛怕他会忘了。
楚识琛睡不着了,也懒得动弹,躺在床上直到天色将明。
他爬起来,身上的衬衫西裤睡了一夜皱巴巴的,洗完澡换了一套。
今天继续开会,他们约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吃早餐。
楚识琛最后一个到,拿了一份报纸,拉开椅子坐在项明章旁边,孟焘说:“楚秘书,没帮你点餐,项先生说你喜欢喝热咖啡,怕凉了。”
“没事,我自己来。”楚识琛打开经济版面,目光沿着版头从左向右,一路扫到了旁边的位子。
项明章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领带是暗色花呢的,不那么沉闷,说:“休息够了么?”
楚识琛回答:“嗯。”
项明章道:“别让自己太累了。”
昨日的疲态并非劳累使然,楚识琛掩饰道:“没关系,是茅台的酒劲儿太大了。”
项明章问:“这次破戒了,以后还喝不喝?”
楚识琛决定看情况,应酬场合在所难免,报纸翻过一张,抬眸间他注意到两个男人拉着行李箱走进咖啡厅。
一个是李桁,另一个应该是他的助手。
项明章也看到了,搅动着咖啡说:“他也来北京出差?”
这场动员会备受业内关注,遇见同行并不稀奇,但会议昨天就开始了,没道理错过第一天的重要内容,第二天才来凑热闹。
可这个节点来北京,着实有点太巧了,毕竟北京本地拥有成熟的企业资源,以渡桁的规模,不足以跑到别人的地盘分一杯羹。
项明章问:“你们最近见过面吗?”
无需讲得太明白,楚识琛懂了,说:“大家都忙,偶然遇见也算见面。”
楚识琛搁下咖啡,离开椅子朝李桁走过去,他的长相和身段都显眼,李桁很快瞧见他,“呦”了一声。
虽然上次争吵一番,还稍微动了手,但成年人不会幼稚地“闹掰”,惯会装模作样,楚识琛说:“看着像你,我刚才在那边的桌子。”
李桁望见了项明章,说:“这么巧,公司出差吗?”
“来开会。”楚识琛大方地说,“昨天到的,明天走,你呢?”
李桁笼统道:“我也是出差。”
楚识琛主动说:“都住在这个酒店那就方便了,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顿饭吧。”
李桁说:“好啊,没问题。”
打过招呼,差不多该出发了,酒店专车送他们前往会议中心。
会议一共召开两天,政策由文旅部发起,联合各省市的文旅局等部门响应,各部门派代表来参加,多多少少都要上台讲几句话。
涉及项目的核心内容昨天讲过了,今天的会议相对轻松。
会场内保持安静,讲话的领导语速缓慢,一句一歇,三张稿子讲了快一个钟头,四壁折射着回音,听久了感觉头皮发麻。
楚识琛专心致志,倒不是他意念强大,主要是从小跟着父亲听会,头上胎毛都没褪尽呢,哪听得懂,一打盹儿就被掐脸蛋、弹耳朵,回家还要罚抄一篇文章,这般耐性都是硬生生磨练出来的。
手机调成了静音,屏幕一亮。
楚识琛瞥了一眼,是老项樾的那位助理,这两天发了十几条信息过来,他除了打太极也没别的法子。
项家一定闹了不小的意见,如果项如绪告诉长辈实情,项明章的罪过恐怕更加严重。
楚识琛一面担忧,一面不平衡,公事他可以任劳任怨,但上司的家事他不太喜欢代为处理。
他是项樾的秘书,又不是项明章的管家。
如此忖着,楚识琛觑向一旁的当事人——项明章略微懒散地靠着椅背,右手臂搭在桌上,正握笔疾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楚识琛凝神听,台上正在讲大搞区域整合的决心,感觉没有必要做笔记。
他环顾周遭,孟总监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场内其他人皆是老僧入定的姿势。
可项明章的专业度一向可靠,楚识琛怀着虚心靠近了些,垂眸一看,纸上笔走龙蛇,居然默写了一首诗。
楚识琛将稿纸抽走,上面写着是《赞须菩提》——伎俩全无始解空,雨花动地泄机锋。欲求静坐无方所,独步寥寥宇宙中。
这大会活活把人开出禅意了。
楚识琛把稿纸归还原位,悄声说:“项先生,你很闲啊。”
项明章一点不尴尬,写完诗,在空白处画了个几何图形,开始给项樾设计新LOGO,说:“楚秘书,我很无聊。”
本就成绩拔尖,预修做得足够充分,现阶段该掌握的都掌握了,今天来像是在混学分。
楚识琛想起公司书画展厅里的辛弃疾词,问:“那一幅《破阵子》是什么时候写的?”
“两年前。”项明章停笔,“老爷子中风之后。”
楚识琛颇感意外,那幅书法笔触愤慨,写的人心中似是有滔天的意难平,可项行昭生病,为什么项明章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还是他鉴赏力不够,领悟错了?
楚识琛不解,自认也没有权利过问,如无意外明天就回去了,他说:“老项樾那边一直在发信息,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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