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拆信刀并不锋利,它丝毫不足以伤害到那连看都看不见的地方,以此来保护自己更是天方夜谭。
显然对方也是如此认为的。嗡鸣的尾音带着些许餍足的轻颤,没有笑声可所有听见的人都不会对对方所传达的“笑”产生疑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他们存在于此的唯一法则。
不知从何处来的娇弱的代行者,赢过对方,侵占他们立足于天之上的份额,这是傻子都会做出的选择。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尖锐。
黑纱笼罩之下的人蓦然抬起了头,蒙蔽与阴影之下的双眼倒映着那一点摇曳的尾光。他高举起了拿着拆信刀的手,而后猛地挥下。
螳臂当车。
袭击者在片刻的恍神后嗤笑出了声,速度分毫未减地再度撞击上那脆弱的皮肤。
只需要再一下,眼前人就会化为一层一层剥开交叠的碎肉遗骸,不论他是谁,很快就会退成一地微不足道的“墨水”,什么痕迹都不在留下。
柔软的皮肤被金属质地的物品切割开来,但仅仅只切割开了微不足道的皮肤,再也无法前行任何。
“我裁定……”
这距离极近,袭击者甚至能听见对方呼吸时带着的轻微颤抖。可它此时也仿佛陷入了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做什么。
“……我裁定,袭击我者应当受和我等同的伤,以此回应公平。”
几乎是立刻,嗡鸣声四散,光芒似乎也被无形的黑线分裂成了几份。
埃米特完全没有思考,他对着手心逐渐升起的天秤虚影飞快地说道:“我要袭击我的存在自身先灭亡。”
刚刚呈现出虚影的天秤一侧猛地被压上重物,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阵强烈的心慌感。
在整个光芒四溢开来之前,埃米特先一步感受到的是某种“恐惧”。
他忽然有些能理解到那本书之中所说的话了。
【平衡给予我们恐惧,正因我们知晓平衡最终带来的结果。】
鲁莽行事之下他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他不清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雪峰之中,男人顶着风雪,步履蹒跚地穿过又一道峡谷,最终走到某处从顶处落下微弱光亮的巨大溶洞空地之中。
随着“他”的每一步迈出,“他”的体型也逐渐收缩,衣物也在顷刻间被什么腐蚀。“他”的步履退去沉重,越来越轻快,直至它赤脚走在了雪地上。
就好像是从男人身体内走出了另一个人,它拥有和人类相近的体态,但看上去要娇小不少。
“我就知道你在这。”它说着,声音惊动着这片空间之中唯二的存在。
灰白的雪融在地面上,于湿雪中传来另一份回响:“我没允许过你进来,滚出去。”
它停在了原地,微扬起下巴,笑意就好像要顺着它的脚一路蔓延出去,缠绕上那座抬起头来也很难一览全貌的“雕像”。
“我就是要到你面前来嘲笑,败家犬哈哈哈哈……”它的笑声戛然而止,而后细小的藤丝从它身体的每一个“分支”伸长出去,缠绕在锋利的冰刃之上,丝毫不害怕对方的威胁。
“随便砍,反正我又不在这。这些人类的躯体你想砍多少都随意。”它绕开冰刃接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不想帮你,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但你死之前得把事情说清楚。”
“你到底知道什么内幕……”
忽然间,细微的轻响震动了空气,它收了声,和那不肯显现形体的某个存在一同看向了那巨大的雕像。
裂痕从巨狼的脚掌底部开始蔓延,顷刻间,它的身形便笼罩在了碎裂之中。
但也就此停止。
这仿佛是某个异变的征兆,连来者都不再带有笑意:“原来你离彻底消失就一步之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雪地陷入了静默, 大片的灰烬似的雪落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响。
祂们不存在所谓的死亡,取代生命这样含义的词语就是“消失”。就仿佛是一团物质,最后彻底泯灭为某种能量, 不少遗骸也以另一种方式展现。
但曾经所诞生的意识确实无法再度回归, 那些意识和过去的祂们无比相似, 出自同源, 可却与原本的那个始终有着强烈的分裂感。
这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过例外。
来者本来应该高兴,甚至是狂喜,可到了这种时候, 它一直当做眼中钉一样的存在却让它无法真正的愉悦起来, 短暂的兴奋后,紧接而来的则是某种失落, 和可以预想到的另一个人的悲痛。
它忽然抬起了手, 藤条仿佛是触足,绿色的植被迅速在雪色之后蔓延开来:“既然你也是要消失的,那就在彻底‘死’之前把你的一切给我吧。”
“我会做得比你好……”
然而藤条的幽绿却止步于雕像脚下, 无法前进分毫。风雪凝聚回毛绒绒的狼的形态, 接着又在不确定中以人的身形显现。
他衣服上的毛领被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灰白的发辫垂落在脑后。他抱着手,鞋踩在藤条上。
瞬间, 藤条凝结成冰,进而化为齑粉,与漫天的灰烬融为一体。
“我说了,滚。”他声音里隐藏着某种暴虐, 比起平时和人交谈时的冷漠显得冷冽刺骨的味道极重, “我不介意先去解决你。”
来者停下了步伐, 或者说它是被逼迫着停下了步伐。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变色, 几乎是立刻跟着碎裂开来。无论之前是什么模样,在这一片雪地里最终都只会变成一种模样。
这可能就是第一章 所代表的含义之一。
死亡与寂静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彻底的终结往往就伴随着无尽的虚无。有时候他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如今第一章 所代表的指向是否是先前第十二章的延伸。
他们常常比第十二章 更符合对方所代表的某些意义。
清理掉了唯一的外来者。他缓和下来,没有任何其他存在,这里似乎就是他唯一能够容身,享有片刻安静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要同另一个存在分享的地方,他们可以在这里聊天,这里足够冷,他可以以此为理由握住对方的手,甚至是拥抱他。
一切遥远得好像从不存在。
他张开了嘴,似乎想重复一遍“消失”这个词,但在吐出来之前,词本身就“消失”了。
他说不出来,或许本来就一切就应该归于这份寂静,它们就是一体的。
他……或者说阿诺转过了头,没有看那庞大的雕像,而是注视着它足下的鳞片,以及鳞片缝隙之中生长的细羽。
没什么问题。
他想,他相信对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我相信你。”他停顿了片刻,手抚摸在鳞片之上。暴戾的情绪似乎在来者毁灭时就跟着消磨殆尽,尽管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神情,低垂下眼睫时眼神中却流露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情绪。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所以,没关系。”
时间还有一会,他得赶快修整,争取在天亮之前赶回那个人身边。
他也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可以陪伴对方抵达第三重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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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与法迪尔的埃米特则是紧紧盯着自己手中天秤的虚影。
毁灭一个存在,那么与之对应应当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自身的毁灭。他曾经为了医治费舍尔献出了一身的皮,这一次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止于此。
可是他还有什么能够交予出去的?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的拆信刀,一时间与那虚影陷入了僵持。
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次等待的时间也比上次漫长得多,这份交换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而是在等待着他思考的结果。
于此同时,他注意到视野边缘开始有什么若隐若现,就如同照片的暗角在侵蚀向画面中心。
埃米特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天秤并不重,压下去的那一端只是因为另一端空无一物所以才显得重了那么一点,事实上……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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