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随之晃了一瞬,江雪鹤对他道:“我知你恨我,待你我解了血契之后,再杀我也不迟。”
“你这般光脚跑出来,冷不冷?”
明奴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他只穿了一身里衣,脚趾踩在冰冷的地面,全身犹如被抽去了力气,匕首随之拿不稳。
“砰”地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月光落在他身上,江雪鹤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抱进了怀里。
鼻尖前盈满雪香,红色的衣衫映入眼帘,明奴被按进怀里,他细白的指尖稍稍推着人,不大理解江雪鹤。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抱他。
外袍随之落在他肩上,江雪鹤把系带系上,随即松开了他,对他道:“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这里待会。”
“明日我带你去见虚门长老。”
明奴于是坐下来,江雪鹤点了蜡烛,火光亮起来,连着炉子一并点上了。
“明奴要不要听故事?”江雪鹤问他,随手从一旁拿了一本书册,书册上写了天史二字,烛光的阴影投上去,一道长剑若隐若现。
明奴眼睫扇着,他没有讲话,他不讲话,江雪鹤便当他是默认的意思,翻开了书册,眼睫略微落下来,开始给他讲故事。
“原先,九州大同,四处都是族落,分人族与鬼族,仙君转世为人,之后堕鬼身祸乱人间,又称之为鬼相。”
“人族祭祀为此忧心不已,推算出只要孤星现世,鬼相会在人间消失,只是此孤星十世孤煞、薄凉无情,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需在此之前铲除孤星。”
“星象不显,只知孤星显世,不知在何处,不知是何身份,不知是何模样。”
“人族祭祀曾抚养一烽火少年,少年生于战场之上,原本是弃婴,以尸为食,以血渴饮,后被祭祀所救。此少年性敛,不善言语,脸边有咒纹,额心有人字咒印……貌虽艳其不乏。”
江雪鹤的声音越来越远,明奴甚至后来听不清江雪鹤往下讲了什么,他靠在江雪鹤肩膀处睡了过去。
……
明奴听闻宋景近来在研究药理,他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药修。
江雪鹤上课的地方在剑谷,与他离得很远,他们平日里见不着。
他平日做的事情便是分拣药材,认识药材,学一些基础的药理。
“江明奴啊,你尤其要好好听,你身子这么差,若是不好好调养,兴许撑不到弱冠。”
“见黄草和见明香,方才这两样,你可明白了如何分辨?”
明奴说“知道了”,他手上都是药汁,绿油油的沉淀在一起,形成一小片的墨绿。
因为宋景平日里还要练剑,来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偶尔过来,一过来,明奴的视线便忍不住粘上去,压根不带挪的。
宋景自然注意到了,新来的少年,听闻是江雪鹤带来的同族的弟弟。少年虽然毁了容貌又没有修为,做事却极为细致,且安静沉敛,像是一颗柔和剑刃的蒲柳,迎风而立,目光清澈坚定。
“江明奴?”宋景喊了对方的名字。
这是宋景……还活着的宋景,二十一岁的宋景。
明奴眼睛略微眨了一下,眼眶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有些酸,眼前青年的身影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药汁进眼了?平日里应当小心一些才是。”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宋景已到他身旁,语气温柔,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打量着他。
“多谢。”明奴开了口,他把那条手帕接过来,正视着宋景,对宋景道:“原先我一直在等宋景师兄,正是因为宋景师兄才会选药理。”
“这样?找我有什么事情。”宋景微笑起来,对他道:“江明奴,我看你身体底子不太好,平日里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你随我来。”宋景这么对他说,然后对长老道:“长老,正好我去后院看看,让明奴来给我帮忙,人一会我帮你送回来。”
宋景拿了本药书,长老未曾搭理他,明奴瞅一眼,随之跟在宋景身后走了。
后院种的都是草药,这里没有什么人,宋景对他道:“你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宋景说着扭过头来,眼里隐约带着笑,“平日里我并不会多管闲事,今日看你实在合眼缘。”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宋景随口一说。
“兴许在梦里见过。”明奴张了张口,他手指稍稍绷紧,对宋景道:“宋景师兄,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宋景师兄可听闻过三眼相。”
“三眼相所幻化的幻境非寻常幻境可比……人会陷在过去之中,而三眼相隐匿其中,若是当真陷入此幻境,应当如何出去呢?”明奴问道。
宋景稍稍顿住,这问题前几日方有人问过,两人还是一个姓氏,住在同一院子里。
“三眼相我只听说过,不过我想,无论哪一种幻境,考验的都是心性。明心见性……否极泰来。”
“若你守得住最初的意志,幻境自然不攻而破。”
这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实则一头雾水。明奴听的忍不住抿唇,不大高兴道:“师兄能不能说的简单一些,那些大道理,我不明白。”
宋景愣住了,随即笑起来,“你倒是会说。”
平日里还没有弟子这么直白,宋景看着少年的容颜,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总觉得熟悉又欢喜,兴许是有缘。
“好吧,你具体说说,想一想幻境里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
明奴想了想道:“幻境里我没有修为,哥哥待我很好,宋景师兄还活着。”
宋景听的忍不住咳嗽一声,什么叫他还活着,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
“明奴,你现在也没有修为,至于你哥哥……可是裴仪?裴仪虽然冷淡,实则细致,你是他弟弟,他应当不会苛待你。至于我……”
明奴知道同幻境里的宋景说他已经死了,这听起来本就天方夜谭。
可是宋景与其他人不一样,明奴坚信这一点。
“宋景师兄,如若说……真实的世界与此相反,其他一切如常,我找不出来任何破绽……这应当如何?”明奴稍稍垂下眼。
他们二人同时停下来,宋景定定地看着他,竹影沙沙地随之晃动,好一会,宋景才道:“不一样之处,必然是关键之处。”
剩余的话,宋景还在说什么,明奴只能看见宋景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宋景都说了什么。
宋景的面容犹如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黄沙,沙子上沾了血,一点点地腐蚀着宋景的面容。
明奴明白了什么,这里是三眼相接管,剩下的话他自然听不到。
“明奴,这般讲,你可明白了?”
宋景的话音传过来,明奴回过神,道了句“明白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听见。
“为何要学药理,当真是因为我?”宋景问道。
明奴稍稍点头,他在此处没有留恋,没有长远考虑。
“若真是这样,兴许我应感到荣幸。”宋景说,“你如今底子差,学药理倒是很适合你。”
“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过你这具身体,当真是难题。”宋景略微考虑,不过片刻便做了决定,一道亮光浮现,清脆的声音略有些耳熟。
宋景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指骨,指骨是男子的指骨,修长略微弯曲,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曾一直带在身上,自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何物。
“这指骨为我的信物,日后若是遇到危险,你只需放在掌心,便能联系上我。”
那一截指骨落入明奴掌心,在他掌心折射出一道冷光,光泽映入眼底,明奴稍稍恍惚。
前世,这指骨在宋景手里。
“宋景师兄,这是男子的指骨?”明奴问道。
“嗯,是我无意间所得,你能认出来……许多人都以为是骨哨。”宋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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