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乔影觉得人生际遇当真无比神奇。
他内心那所有‘当不了余老弟子’的郁郁已经散去,兴冲冲道:“所以我当时才不算白跑一趟,你想啊,要是没有你看到过乔初员的背影,后来在郡城,你也不可能根据他的身型猜到我才是那个最喜欢你木雕的人。这就是咱们的缘分,一环扣着一环。”
何似飞觉得也是,即便他从来不信缘分这种悬乎的东西。
但要不是这个,他同乔影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牵绊的如此之深。
何似飞道:“所以,我们的缘分是从拜师起始,那么,乔影少爷,稍后同我一道去给老师拜年,如何?”
第 113 章
如果是两年前, 乔影自然是很想拜访余明函老先生,但现在……一想到他同似飞的关系,随后两人还要一道去拜访余老, 乔影整个人便紧张的不行。
紧张归紧张,他还是很想去的。毕竟那是似飞的老师、长辈。
何似飞这会儿则铺了纸、磨了墨、提了笔,准备写拜帖。
乔影坐在旁边,支肘在书案上, 看他写拜帖。
他心道,虽说‘人未登门, 拜帖先至’,拜帖是登人家门拜访所必须的,但以似飞和余先生的关系,他平日去老师家里, 定然用不上拜帖的。
也就是说,这拜帖是专程为他所写。
乔影光是想到这里, 心中就愈发滚烫起来。
他小声说:“我今日……是以你好友的身份去么?老师……余先生会不会觉得奇怪?”
何似飞颇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未置一词。
乔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道:“余老既然回木沧县来, 拜访他的学生应该不少,我同你一道过去,应该不显得突兀吧?”
何似飞还没答话,乔影又道:“定然是不突兀的, 余老何等学识,拜访他的书生络绎不绝, 见了我后估计也很快就抛在脑后了。”
何似飞:“……”
这是还不知道自己把两人关系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长辈。
听乔影这么一直嘀嘀咕咕, 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的何似飞心里也暗自思忖,自己这是不该早早的说出去么?
可他已经都说了……
事已至此, 还是继续写拜帖吧。
身为读书人,中秀才后又投身县学,何似飞日常与同窗、教谕交流时,写过、收到过的拜帖不知凡几,按理说是挥毫而就的事情,但此刻,短短几行字,他却斟酌了好一会儿。
冬日不那么灿烂的日光从窗外透入,照着少年满是认真的面容,顺着他鼻梁的弧度往下,书案一角,还有个支肘托腮,分明很开心却强忍着,面上依旧努力保持矜持的少年。
一封拜帖总算写好,何似飞也没找人送,自个儿带着乔影去门口送贴。
余枕苗见到来人是何似飞,本想直接迎他入内,待看出何似飞身边站着的少年是谁后,硬生生把这句话憋回嗓子眼儿,拿了拜帖赶紧独自进去了。
只是,乔影觉得,这位稳重踏实的余管家,回府的脚步看上去有些踉跄。
他这张脸在京城确实还算出名,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余管家如果在京中呆过几年,对他确实是不会陌生的。
可余管家的表现,又何止是‘认得他的脸’这么简单?
乔影心中不禁涌上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他双脚没动,悄悄往何似飞那边侧了侧身子,低声问:“你、你把事情说给余先生听了?”
何似飞压低了眼帘,直直的看着他,片刻后,“嗯”了一声。
这声肯定,把乔影先前那些‘我就装作是你同窗’的计划全盘否决,何似飞便眼睁睁看着乔家阿影的面色不断泛红,双眸潋滟,却躲闪着不敢看他。
先前‘知何兄’偶有羞赧,何似飞只当他面皮薄,本着对兄弟的照顾,经常点到为止,或替他解围。
但现在……看着这样的乔影,何似飞内心却满是想要继续欺负他的心思……
何似飞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是人。
分明他可以早些告诉乔影老师知道此事的,但那会儿他可能就抱了欺负的心思,故意瞒着他,想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
乔影确实是紧张到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但何似飞的这句承认,却代表了一种担当——代表他当初对二哥那句口头提问是真心的,并非说说而已。
这个认知几乎在顷刻间就点燃了乔影心头所有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烟花,伴随着‘嗖嗖——’的升空声,一个接一个的绽开火树银花。
既然余老先生都知道了此事,那、那这回算不算是见家长?!
乔影心思正乱着,忽然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立刻重新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隐藏在暗处的乔初员看着大门打开,曾经对自己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余枕苗走向少爷,而自家那飞扬跋扈、嚣张肆意的小少爷在余枕苗面前,乖顺、温驯,神情客气恭谨的说了两句,随后三人进入余府。
乔初员忍不住掩面,他和余枕苗好歹也算认识几十年了,一直以来,都是他稳稳压余枕苗一头,即便是上回他求余枕苗办事,他的语气也完全是不卑不亢,反倒是余枕苗对他一而再再而三赔礼道歉。
可……自此以后,自今日以后,他乔初员,要在余枕苗面前,永远的挺不起腰杆儿了!
试问,他家少爷都对余枕苗如此客气,他这个仆从,敢继续给余枕苗耍脸色?
他乔初员的一世英名啊!
乔影自然不知道乔初员作何感想,他跟在余枕苗身后,越往里走,就越紧张。
之前他跟何似飞往余府来,存的心思还是‘拜访似飞长辈’,但当似飞挑明了事实后,那就成了‘见公婆’……这心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何似飞低声说:“老师早先知道此事,就很想见你。他老人家很好相处,不要怕。”
余枕苗:“……”少爷啊您说这安慰的话语时,是不是要先打个草稿?他可是都记得主人当初吼着让少爷修书去推辞婚约的。
不过,这是余枕苗不知后来余明函同何似飞在书房作诗一事。
自那之后,余明函对自己这弟子的担当、野心和决心又有了新的认识,便随他去了。
——审时度势、抓住一切机遇往上爬自然是好的;但那些能看准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争得‘双全法’的,又何尝不让人钦佩?
余明函就很想看看自家这弟子,日后是如何位极人臣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余明函看向乔影时目光是十分和蔼的,甚至在后来乔影敬茶时,他很给面子的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余明函笑着问:“可用过午膳?家中厨子是北地人,饭食应当合你口味。”
刚为了给何似飞面子,吃了个十成饱的乔影:“……”
但他依然喜出望外道:“没吃——”
这两个字跟何似飞的“刚吃过”重合在一起。
余明函看看乔影,又看看何似飞。
何似飞也看了看乔影,笑着道:“老师,方才学生在县学遇到乔影,带他回家后便煮了一锅饭,他,嗯,方才吃的不少。”
乔影一张脸几乎要憋红。
余明函还是第一回见自家徒弟这么维护人,心中明白,嘴上却道:“我问你了吗?我问的是乔家儿郎,他既说吃,我便让厨房准备着,你们在外逛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吃。”
何似飞立刻并拢双手指端,欠身道:“多谢老师。”
乔影也跟着他行礼:“多谢先生。”
接下来,何似飞便带着乔影在县城最热闹的几个集市逛,买了面人、饴糖、芝麻酥饼,看了胸口碎大石、耍猴戏,甚至还有个艺人徒手抓蛇——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乔影眼中的笑意就没散过,他不禁感慨:“好热闹。”
分明还是两年前那灰扑扑的墙面和瓦砾,分明还是狭窄逼仄的街道,可这回他心态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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