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尊贵的京城来客’, 此刻居然只是顺从的跟在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身后。在这男人侧身的时候, 何似飞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那岂不是说,这少年身份更加尊崇?
何似飞能做的推断并非止步于此,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何似飞已经想到这少年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往木沧县,又在这个很巧妙的时间点出现在县学。
那么这位少年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是为了余明函老先生。
至于他为什么背影凄凉的从县学离开, 估计是因为自己哥儿的身份。
毕竟, 余明函老先生只收蒙童。
何似飞重新站直身子,低垂了眉眼, 心中喃喃一声:“这世道,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把性别的对立和歧视也搞得如此光明正大,一点掩饰都不加,居然还没折腾出大矛盾,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何似飞现在是真想快点长大,考中科举,步入朝堂,看看朝廷是如何掌控这偌大天下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何似飞这一列蒙童皆已被太阳晒得蔫儿了吧唧,一个个像久挂在藤蔓上,没来得及摘下的老黄瓜。
饶是何似飞这经常下田,做一些不太累的农活的人,此刻也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就在这时,终于有教谕来叫他们这些人进场了。
县学不大,今日一共进来两百位蒙童,共分为八组,每组二十五人,何似飞他们这一列共二十六人,跟着身型宽广的教谕一路穿行,绕过了县学门口那一簇房屋后,眼前视线豁然开朗,何似飞擦了擦眼皮上的汗,才发现面前是一块偌大的空场地。
这块场地对比起之前弯弯绕绕的小路来说,已经算挺大,但也没大到离谱,类似于后世一圈四百米的操场。
何似飞多看了几眼,发现这操场被分为几个区域,最外侧并未长草,旁边伫立着一些靶子,想来是供学生射箭的;而稍微往里一点,则挂着一些马具,文袋,但何似飞在这里并未看到任何马儿的踪迹。
一些蒙童看到这操场,已经有些移不开眼,满脸都是憧憬。
教谕却并未多讲,只是带着他们从走廊匆匆穿过,去往操场另一侧的房屋。
何似飞走在路上,发现这操场一侧有个后门,不知道连接的哪条巷子。
接下来的行程乏善可陈,何似飞一行人在教谕带领下进入县学学堂,每个人再次拿出自己身份文书,在门口一一登记,核对身份信息,然后按照登记的顺序,依次进入学堂。
走进去后,何似飞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这学堂装饰的古朴又庄严,却又在他们后方挂上了一层深灰色的帷帐——这帷帐出现的太莫名了。
不止是何似飞,有些蒙童也一眼就察觉出帷帐的违和感,想要回头看个究竟,就被教谕厉声呵斥:“安静,目视前方,不得回头,不得交头接耳。”
到底都是小孩子,又能读得起书,家里条件自然不算差,何曾经受过这种阵仗。那少年被这一声呵斥的腿一软,差点跪下。
幸好教谕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盯着他,而是环视了在场所有蒙童,不然他怕是真要扑通一声跪下了。
安静等待的每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更别提大家只能安静的站着,头、手、甚至连鼻子、耳朵都不敢动一下。
何似飞他们这一行二十六个蒙童,进屋后一排五个,何似飞在最后一排,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兴许是靠后面的帷幔太近,何似飞总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轻手轻脚的拉开了帷幔,目光落在他们这些蒙童身上。
何似飞放轻了呼吸,想要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要不是自己还能感知到背后隐约有人,恐怕只会觉得刚才是一场幻觉。
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学堂前门走进来一位面容严肃,下颌上蓄着山羊胡须,手里还拿些一些纸张的男人。不用想,定然是县学的教谕。
他在最前面站定,目光在蒙童们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何似飞身后。
后面人似乎给教谕比了个什么手势,站定的教谕清了清嗓子,开口:“诸位皆是三县蒙童,接下来,我叫到名字的蒙童先行出列。”
蒙童们的身体都紧绷起来,再也不见丝毫方才被晒蔫儿了的状态。
“宁水县孙佳理,出列,站在我左手边。”
“清泉县王羽川,出列,站在孙佳理后面。”
“宁水县安……”
一共叫了五位蒙童出列,都是木沧县之外其他两县的蒙童。
等五人站定后,教谕又道:“还有谁想要拜师余老,皆可出列,在他们五人身后依次站好。站定之时,说出自己名字。”
何似飞并未有丝毫迟疑,右跨一步,出列,站在第六顺位。
属于少年稚嫩的嗓音传出:“木沧县何似飞。”
走动过程中,何似飞余光不免会看到学堂后方的帷幕,却见此帷幕拉的严严实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何似飞的错觉。
其他的蒙童们听到教谕的话,此刻不免目光乱瞟,似乎想要看看其他人的选择。教谕这会儿倒颇有人情味,道:“前来报名的蒙童,在余老弟子与县学考核中只可择其一,诸位还请快速做出决定。”
不一会儿,何似飞身后又多了三位蒙童,他们各自报出自己名字,方才在院子里与何似飞交流的陆英和勤益则都站在原地。
“好,接下来,决定报名县学的蒙童填补出列之人的空位,随后按照此前顺序,站成一列。”
所有人都站好后,教谕点了何似飞这列最前方的孙佳理,说:“古之欲明……”
孙佳理立刻会意,顺着往下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1]
在孙佳理背了三句后,教谕道:“停。”
不等孙佳理面色苍白的反应自己是不是哪里背错了,教谕便指了方才只为进县学的木沧县蒙童,道,“接着背。”
木沧县蒙童一卡壳,居然完全忘了孙佳理背到何处。
教谕目光淡淡,点了此蒙童后面的一位继续背诵。后面的蒙童们皆紧张到面色苍白,再也不敢走神,专心听着前面之人的背诵,生怕点到自己时忘了前面的人背到哪儿。
虽说这只是考背诵,而且大部分学生都将此书背得烂熟,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有人会打磕绊,甚至背着背着就背串了。
当所有人都背过几句后,教谕将方才没接上来,亦或者背串了的蒙童点出来,让他们走出学堂,在外面等候。
这三个蒙童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心知自己进入县学或者拜师无望,整个人仿佛泄气了一般,脚步都有些虚浮。
教谕考评的这段出自《大学》,何似飞正巧刚背完没多久,第一步总算是过关了。
可即便过关了,何似飞还是不免紧张,他这三日多来也不过只将《大学》和《论语》背过一遍,要是教谕让大家一起背诵其他的,可能下一场被请出去的就是他了。
何似飞倒没有后悔自己前几日怎么没加班加点的挑灯夜读,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此次考教的内容,更不知道考教的时间如此之赶。
这回要是考教不过……
何似飞垂了垂眼帘,他就在三月后高成安表哥回家时,一同带着银子回牧高镇,找个肯收他的夫子跟着学习。等他考中秀才后,再来县学念书,估计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不论如何,何似飞已经确定自己要走科举入仕的道路。
他在得知县学招收蒙童的消息后,已经拼尽全力去学习、背书,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不能拜师余老的话,他也会选择走另一条大部分书生都会走的路。
果不其然,教谕让大家背诵的第二个是《中庸》,而且还专程跳过了此书中流传最广、学生背诵最多的一些片段。
在场其他学生虽偶有磕绊,但皆可背出,只有在轮到何似飞时卡了壳。
在场二十三位蒙童背诵完毕,何似飞觉得自己可以走出学堂了。
他是真的没背过这本,对比起在场的其他蒙童,让他出列,何似飞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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