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丫老太太也不指望别人,她自个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茶。
她的动作唤醒了其他人,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太太身上,每个人眼中都有显而易见的不满足。
“娘,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又是状元郎的姑奶,咱们这都是有血缘的——怎么能跟其他人一样,只去送个拜帖?”
“就是就是,咱们可是亲戚啊。”
“娘,县城有位极其厉害的夫子,说我儿子要是能给他送一幅状元郎的墨宝,他就能把我儿子教到考中秀才!那可是您的亲孙子啊娘。您怎么说也得为孙子考虑考虑。”
何老太太听着只觉得好笑。
状元郎的墨宝——那位夫子也敢开这个口。
虽说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她知道,状元郎的墨宝,就算是在京城,那也是极为难求!
何老太太正要将自己这个旁系的小辈骂醒,忽然看到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还没进门,便急匆匆喊:“老太太,老爷夫人,状元郎给咱们送拜帖了!请老太太过几日得空去上河村吃饭嘞!还说他之后会带着夫郎亲自登门!”
何老太太的眼眶当即就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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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老家的人情世故,何似飞倒没有刻意的算计,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该算计的算,不该算计的便凭本心做事。
当年救下陈竹如此,如今邀请何大丫姑奶也是如此。
毕竟,当年他体弱多病,一到换季时刻,整个人就成了药罐子,实在没有种田养家的能力。
要不是姑奶不断写信给爷爷说要让他学些文字,找个能谋生养家糊口的差事,以他当时的想法,也不会想着去识字念书考科举。
因此,何似飞刚才一路过牧高镇,就想起了老太太的恩情。
只不过,对于如今的何似飞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是带着夫郎归家。
第 179 章
天色已暗, 路边的精致离的近了还能看清些,稍微远一点便是一团黑黢黢的影子。
近处有矮树、垂柳、路边供行者休息的石墩等,远处则是镜面一样稍微反些白光的池塘和田垄。原是极其稀松平常的农村景致, 对于此刻的何似飞来说却怎么都看不够。
他不由得让马儿放慢了速度,一点点将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场景再次收拢进眼底。
池塘里蛙声阵阵,与树上的蝉鸣交相呼应。何似飞却不觉得聒噪,有一种亲切、宁静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亲切到让何似飞有种回到七/八年前, 他八/九岁的时候,日日在这儿来回跑十几趟, 看爷奶耕田,给他们送水送饭。
果然,自己对这种再平常不过的自然景致完全没有抵抗力。
——毕竟他曾在物资稀缺、资源匮乏的末世挣扎生存了十九年。
何似飞心想,也无怪他在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广阔之前, 想要在山野乡村慢悠悠的活一辈子了。
即便是现如今,他也隐隐有功成名就后归隐田园的想法。不过, 现在的归隐想法中, 并非当年的一个人一座屋一块田的归隐, 而是想带着喜欢的人隐姓埋名, 游历四方,最后,在他们走不动、骑不动马的时候,再找个两人都喜欢的地方定居。
车轱辘的嘎吱声依然不小, 马车内的乔影却罕见的没了此前焦虑的情绪,蝉鸣蛙叫奇异的安抚了他的情绪, 就连乔影自个儿都觉得神奇。
就在乔影想要探出头看看外面时, 马车再次停下,这次, 是石山谷的声音:“主夫,少爷想请您下车同他一道骑马嘞。”
话音刚落,何似飞就骑着马折回来,声音清朗疏越:“阿影,带上糕点,边骑边吃。”
怎么还记得糕点的事情。
乔影忍俊不禁,心头同时有甜意渐渐弥散。
这回他再没拒绝,拎着矮几上的糕点匣,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
——最近他们俩晚上没再胡闹折腾,他这动作都利索了不少。
要是被折腾惨了……就得被抱下马车了。
想到之前的场景,乔影动作一顿,同时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一会儿就要见祖父祖母和师父,这会儿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乔影骑术不赖,并不会出现上马恐慌的情况。
何似飞本就学过多年骑马,加上近期经过归途接近四十日的练习,骑术可以说是十分精湛。即便在山间小路上,也骑得十分轻松。前面带个人更不成问题。
乔影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何似飞,专心吃着糕点、看南方村落的景致。
他们俩走得稍微快了些,同后面车架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坐在马车里的三个丫鬟分别探出头来,见两位主子身影渐渐要跟那黑暗融为一体,一道讨论着:“现在都这么晚了,我还是第一回这么晚的时候走村路。”
“我也是,不过我感觉不像是话本子里描写的那样可怖,反倒是十分漂亮。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只有这种好山好水,才能养出咱们姑爷这样的少年郎。”
莹鹊是后来被谢九娘安排过来伺候两人的,不像雪点和霜汐一样自小就跟在乔影身边,她稍微见多识广些,道:“雪点姑娘,其实话本还是可信的,像状元郎家乡这边的好山好水自然好看,但其他地方的夜晚大都是阴冷又寂静的。我老家坐在北地的一处小村落里,穷乡僻壤,跟县城府城都离得老远,因此,大家一般世代都在土里刨食。我们那儿留行种芝麻和苞谷,不知道两位姑娘见过没,那些作物都长得高高的,在杆儿上结果子。白日里看还好,晚上路过苞米地,那可真是感觉哪儿哪儿都是人,但哪儿哪儿又都没人。不找几个人壮胆,都不敢走这条道嘞。”
“啊!”雪点平日里能说能闹,但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鬼还是又敬又怕的,闻言她搓了搓自己手臂,将自己抱成一团,紧紧的挨着霜汐和莹鹊,道:“哎呀,好可怕,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霜汐也没怎么见识过莹鹊所描述的情况,道:“阿鹊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现在感觉这些田垄水洼也不对劲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蛙声小了?”
雪点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莹鹊则胆子大一点,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很快,她语调欣喜的说:“我看到村落了!快了,咱们就快到了!”
雪点和霜汐正要探出头来看,就见马车停了下来,石山谷过来给三位姑娘说:“姐姐们,少爷说时辰已晚,这会儿进村恐怕会叨扰到乡亲邻里,咱们就将车停在这儿,大家下车步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了。”
雪点还有些战战兢兢,但想到他们这么多人,又将畏惧都掩藏起来,壮着胆子下车。
何似飞则跟乔影早早下了马,朝着家中方向走去。
乔初员早年跟着乔影来过行山府,后来又自个儿来买过木雕,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加上何似飞和乔影脚程不快,他们一行人远远跟着两人,顺顺利利的来到上河村村口的宅子前。
院门没落锁,何似飞原本想叩门,不料一推就开,木门清幽的嘎吱声唤起乔影心头紧张情绪,何似飞握住他的手,跟他一道进入院中。
不过是大半年没回来,何似飞心头竟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他这种感觉可不是物非人非的凄凉,而是一种亲切的怀念之情。
月光铺洒在院落里,将院内几间屋舍照得一目了然。
何似飞早早寄了信回家,说自己到家会很晚,请爷奶师父不要等他,早些歇息,翌日一早,他再带着乔影请安奉茶。
余枕苗听见门响,立刻披衣出来。
他虽是管家仆从,同时也是余明函半个徒弟,加上他已经接近半百年岁,实在不好一直强打起精神守在门口,便在床上靠着墙小憩。听到声音也能里刻出来。
他手捧着油灯台,在瞧清楚来人是何似飞的时候,稍加苍老的脸上当即带了笑,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真好,家中长辈晚饭时都还在念叨您呢。”
他凑近几步,瞧见乔影那张熟悉的脸,整个人原本有些迷蒙的神色瞬间清醒——这位就是京中那凶名在外的乔小少爷!
一想到自己方才激动之余,还没给乔小少爷打招呼,余枕苗额角都冒出了冷汗,他连忙开口:“这位恐怕就是少夫郎了,跟少爷真是十分登对——瞧我这人,一激动不小心就说多了,如今天色都这么晚,就不叨扰您休息,房间皆已布置好,我先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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