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 隆冬,大雪纷飞,各地百姓领了恩粮, 想必今年冬日能过的比往年都要顺心安乐许多。
这样的隆冬时节,晋王府起了大火。
不知是从何处开始烧起的, 也不到底烧了多久, 为何府中上下竟无一人发现,也无一人逃出升天。
待晋王府同巷子附近的人家发现, 满大街高呼走水了时,晋王府的大火熊熊,浓烟冲天而起,连漫天鹅毛般的雪团都无法阻止这场大火。
京城官兵统统涌来,各家各户的水井被征用,一桶又一桶的水浇出去,雪盖进去,才没让这场大火波及巷子其他的人家。
大火是白日起的,灭掉火势时,已到了深夜丑时。
府邸内躺着一具具烧得焦黑的躯体。
沈禾彼时宿在东宫。
有人进来通报消息的时候,外面响起些许骚乱。
不知是不是临近剧情点,心中压着块石头,沈禾最近很难安睡,被骚乱稍稍一惊,立刻睁开眼坐起身,掀开床幔问忠言:“外头怎么了?”
忠言推门出去问了几句,回来说:“小公子,是陛下起身要出宫,说是外头晋王府失火了。”
“晋王府?”沈禾一愣。
晋王府……戚乐咏。是了,他被压在京都,不准前往封地,就是为了避免他在封地养精蓄锐,而后起兵谋反。
戚乐咏自然也知晓,他如果不想法子尽快从京城离开,恐怕要不了多久,戚拙蕴就能抽出手来,将他彻底收拾掉。
他们都清楚,所以戚乐咏想办法从京城脱身,临走前一场大火将王府烧的干干净净,没准儿还弄了个自己的替身,让自己假死。
戚拙蕴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放任戚乐咏逃脱,好彻底,名正言顺的,将戚乐咏斩草除根。
沈禾一下子脸色煞白。
他站起身。
忠言忙不迭举着大氅过来,为他披上:“小公子,这样冷的天,您起来做什么?陛下瞧见闹着您了,就要不高兴的。”
沈禾脑子嗡嗡作响。
他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一个被遗忘在脑子角落的记忆碎片。
原文中,“沈禾”弃文从武,走了老国公的路子,在老国公的扶持下,于军中立下些许威名,并掌控部分兵权。而后受戚乐咏蛊惑,胆大包天背刺戚拙蕴,要辅佐戚乐咏登位。
最终于戚拙蕴登基,“沈禾”及冠后不久,发动兵变,带领手下军队反叛戚拙蕴。
他手中的兵力,是戚乐咏反叛军中近一半的力量,“沈禾”以此为恃,自觉在戚乐咏身边能揽下的功劳,比在戚拙蕴身边更高,日后地位也更加超然。
那戚乐咏另一半支持他造反的兵力来源是谁带来的?
他们的将领是谁?
“沈禾”在原文中争锋相对的是谁?
沈禾对那段文章记忆非常模糊了,那人出场次数远远低于“沈禾”,姓甚名谁,何等身份,沈禾完全没有印象。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每每那人出场,有“沈禾”在的场合,“沈禾”总会挑衅对方。而对方不屑于搭理他,只会与戚乐咏对话。
彼时沈禾看书的时候,在心中腹诽,这人最后也是个要死的炮灰,还挺会装逼。
现在,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人总被戚乐咏笑眯眯的唤:“皇侄儿。”
那人带兵打仗的水准在“沈禾”之上,早早便受到戚拙蕴的防备。
那人的性情是冷酷的。
王爷世子里,有领兵打仗天赋的本就寥寥,性情冷漠者,只剩下一位了。
恒亲王世子,戚厌病的大哥,戚乘风。
戚厌病从前埋怨他哥的那些话,在沈禾脑子里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你晓得,我家是中坚的皇党,我父王就是为了救陛下而死。”
——“我是遗腹子,与我大哥岁数差十几岁,所以同我大哥关系极其一般,他这人又冷血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在战场上杀人杀太多了,啧啧。”
——“别提了,我大哥近来管我管的厉害,根本不许我出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见到你们!”
还有从前宫宴那次,世子撞见戚厌病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模样与眼神。
那眼神极其的冰冷。
看戚拙蕴这个太子的眼神,也毫无恭敬可言。
难怪戚乐咏放出的谣言里,要加上戚拙蕴弑君这一条。他不仅想要史官文臣们的笔头唾骂戚拙蕴,皇党抵抗戚拙蕴,他更想要支持先帝的那队将士转而支持他。
沈禾慌乱的套着衣服,往外跑着。
大氅在他奔跑间落地,他顾不上被刀子似的寒风刮得皮肉生痛,只飞快的往宫门口方向跑。
戚拙蕴还没走远。
远远的,有护卫与太监在后头喊:“小公子!小公子!”
戚拙蕴立马命人停下马车,掀开帘子往后看,看见踩着雪衣角乱飞的少年追在马车后。
他的眼睛发红,不知是不是被风雪吹得。
戚拙蕴跳下马车,大步走向沈禾,用力将他裹进怀中,语气有些沉的斥责:“你跟出来干什么?衣裳不穿好,大氅不披,若是……”
“哥哥!”不知是不是戚拙蕴错觉,少年剧烈喘息的声音中,带了哽咽。
他趴在戚拙蕴怀中,被戚拙蕴用大氅牢牢包裹住,热气驱散了他浑身的冷冽,满头满身的落雪被融化成潮湿的水汽。
沈禾用力环抱住戚拙的腰,微微颤抖着,冰冷的脸颊用力蹭在他脖颈间,紧紧贴着闷声说:“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带上我一起吧。”
“哥哥。”他又叫了一声,是在撒娇,也是在祈求。
戚拙蕴斥责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怀里的人还在平复自己的呼吸,心跳剧烈。
戚拙蕴抱着沈禾,看追过来的忠言手里抱着大氅,让人接过来,带沈禾上马车。
沈禾不敢松手,他莫名怕的厉害。
好像他只要松手,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就会发生。
他只能紧紧缩在戚拙蕴怀里,汲取些安全感,让自己不要这样的慌乱害怕。
戚拙蕴捏着他的后劲,宽大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捏着,体温连接着,驱散沈禾身上每一寸冰冷。
好一会儿,沈禾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杞人忧天,才慢慢从戚拙蕴的脖颈间抬起头来。
戚拙蕴不说话,没有急着问沈禾为什么这样反常,而是接过大氅,为沈禾披上,牢牢系好,才用掌心摩挲他另一侧微凉的侧脸。
沈禾跑得太急太快,他只来得及穿了衣服,头发便松散着,在雪中乱飞了一路。
现在乌黑柔软的发丝在脸颊边落下,蜿蜒着散落许多到了戚拙蕴身上。
像是丝线,将两人缠绕了起来。
戚拙蕴指尖勾着这些发丝,一点点为沈禾理顺,垂眸用帕子细细擦拭被融雪染上的湿气。
晃动的烛火中,少年乌发垂落,本就不大的脸颊,愈发小的可怜,肤色苍白,双眼微红,脆弱的好似马上就要落泪。
许久,戚拙蕴才问:“禾禾可以告诉哥哥么?”
沈禾眼睫颤了颤。
他咬着下唇,有种诉说的冲动。
但理智拼命的阻拦他,警告他,这个世界上不都是戚厌病那样的傻子。
戚厌病是鬼神故事听多了的中二傻缺青年。
戚拙蕴却是个封建社会的帝王,只是他格外的出色些,格外的聪明些。
可即便不在古代,而是在现代,沈禾要是说,我是个异界亡魂,你们这里只是本书,我穿过来的,所以我知道很多情节,而且根据原剧情,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
那恐怕要被人打120送去医院,然后转手关进精神病院。
他如果那样说,谁能相信他呢。
于是沈禾低下头,扣着自己的手指,一下一下,用力将指侧的肌肤抓得通红。
他扣了两下,被戚拙蕴捏住手腕,拢在了手掌心。
戚拙蕴的手掌宽大,要止住沈禾显得轻而易举。
戚拙蕴说:“那等禾禾愿意告诉哥哥的时候,哥哥再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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