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傲发现府衙里,也就下头那些侍卫对他态度尚好,余大人根本就很少见他,余大人之心腹那个叫做廖无的疯子居然见了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偏偏还最受余大人的器重,一想到这里,谢傲便气得脑袋发晕。
然而此刻,看着顾时惜回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尚有余温的陈记馒头,谢傲真是有种好像憋了七个月的屁要一举全放出来的痛快预感!
看来老祖宗还是惦记他的,不然怎么送这样一个能干的小子来他这里帮手呢?
这边谢家大爷心情放松,吃着馒头回衙门继续和厌恶的廖师爷共处一室,另一边小顾导游一面回府上,一面盘算着见了老祖宗该怎么说。
白天的扬州主街热闹非凡,他逆着人流走出主街,从小巷子后门里进入侯府,可很快又掉头回家,找到了祖上留下来的那副‘学海无涯’后才将其好好用布裹着重新入府。
——要想无缘无故的见老祖宗,总得有个理由,他虽然去求谢二爷也能见到,但这就不能突出他的个人能力,在还没有入职以前,样子还是要做漂亮点。
怀中的字正是昨夜老祖宗问起他们有没有什么证据时,顾媻说要交给老祖宗看的字,上头的确有一排小字是老祖宗姐姐所写,顾媻之前没有注意,今天才仔细看见,那小字只是一个落款,写着:顾袁氏。
顾袁氏……
顾媻总觉得有点儿想通了什么,他脑海里闪过昨夜老祖宗所说的那副对子,当姐姐的说妹妹顽固,当妹妹的说姐姐傻,他们之间似乎是有矛盾,矛盾到互相成见极深,所以老祖宗也不待见他们一家。
这种不待见过于复杂,复杂到高高拿起,又轻轻放过。
简直有种爱恨交织的感觉。
他此去,首要就是说服老祖宗让老侯爷回来,这点毋庸置疑,以他的话术,顾媻相信只要不是个昏庸到万事不管的傻逼,只要还想要侯府更上一层楼的当家人,都会照办。
谢家大爷那个蠢货,大约从来不思考问题,不明白很多事情其实不是真的需要你去努力完成,而是需要你做个链接,让两边的大人物自然的凑到一起。
如今扬州城税务之事,表面上看,是余大人一个人的问题,他是整个扬州城的领导,要担责任,可殊不知这城中所有富豪们也在其中干系重大,一旦余大人因为这件事被斥责,耽误了去长安升迁,又在扬州待个几年,那以后富豪们和余大人如何相处呢?
从古至今,人们都讲究一个互利互惠,趋吉避凶,古人尤其又讲究信义,在乎名声,这场酒局,老侯爷必到,他甚至都不需要出大部分钱财捐款,只需要坐镇在酒局上,这便是个天大的人情。
少年思索完毕,人也在一个小丫头的带领下送到了夜里曾去过的‘慈瑞斋’。
慈瑞斋外的银杏夜里恍惚看着,像是千万片金色的叶子还挂在上头,白天再看,却发现昨天好像是看花了眼,哪里有叶子啊?虽然树枝巨大,枝桠错综复杂像是张开的一个巨网,但光秃秃的,抬头看去,只能看见它割开湛蓝的天空,整个视线所及的画面像一张破碎的玻璃,却也充满美感。
“这位小哥儿,快请啊,莫要老祖宗等久了。”那负责在花园除草的小丫头羞答答地喊了一声。
少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里瞬间一片清朗,踏入慈瑞斋。
昨夜匆匆而来,全因前途未卜,今天少年心有成算,步履便缓慢几分,总是迷人万分的眸子有空去看那高高翘起的屋檐角,有兴致去欣赏小院内零星却又开得极艳的早梅。
过了月亮门,走入正堂,随处可见昂贵的绸缎挂在门框上长长垂下,屋内风格雅致,内有巨大的火炉熊熊燃烧,炭火正旺,却无一丝烟尘。
围坐在火炉旁边的有好些人,顾媻放眼望去,只见为首的依旧是身段一流眉眼含笑的老祖宗,老祖宗今日身穿浅色常服,头戴几株大红大绿的珠翠点缀,手上的玉镯倒是没戴,显得家常许多,但也一派的尊贵小姐做派,令人不敢小觑。
老祖宗身边坐着烤橘子的,正是大胖子中年贾宝玉,本名谢植,下巴约莫有三四层,明明四五十岁的人了,笑起来依旧让人感觉到有种大学生的清澈愚蠢。
大胖身边是个娇滴滴护着肚子的秀气女子,穿金带银满头珠翠,正一手捂着口鼻,好像有些害怕这银碳呛着自己,一手扶着巨大的肚子,不时轻轻摸两下,浑身上下都是标准的孕妇之态。
顾媻还瞧见不少貌美的女子,但大约都不是主子,乃服侍老祖宗的丫头和贴身丫鬟,全部规规矩矩地不过来打搅三位主子,但又似乎很有自由,也围着别的炉子烤橘子吃,嘻嘻笑笑地好不快活。
怎么说呢,顾媻突然有点儿可怜谢家大少爷了。
虽说这个朝代好像对嫡庶没有那么严格的鄙视链,但庶子当中,不受宠的和受宠的,依旧像是两个世界。
这边俨然和和美美的三代同堂,谢家大爷还在外头上班,渴望得到老板的赏识,借此好在家里有点存在感,这可真是……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不过也很方便他接下来的操作就是了。
“老祖宗,顾时惜拜见老祖宗。”少年走到跟前去,不等老祖宗抬头,就甜甜开口说道。
明明顾媻进来的时候,有小丫头还去撩帘子,走过来的时候,也不是无声无息的,偏偏等顾媻说了话,老祖宗才好像发现了少年的存在,抬起头来,态度比昨天好了不少,笑道:“哟,时惜,你来得可巧,快快坐下,我们正烤他二叔从闽南带回来的柑橘呢!”
有小姑娘连忙去帮少年拿凳子坐下,少年从善如流地入了坐,却是先笑说:“多谢老祖宗,我近日来是为着要给老祖宗送字画的,要不要先展开看看?”
大胖好像挺好奇顾媻与老祖宗在说什么,也就没有注意,直接往嘴里塞了超大一瓣橘子,结果烫得嗷嗷乱叫,站起来便喊:“水!凉水!”
“哎呀!你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肚子的女人急忙也站起来,却不敢去扶大胖,甚至看见大胖莽撞的到处找水,还后退躲了好几步,最后干脆对着一旁的丫鬟吼起来,“还不快去扶一下!”
老祖宗见状明显也是着急心疼了,上前一边拍着大胖老儿子的后背,一边说‘吐出来’,那大胖却硬是把滚烫的烤橘子还是吞了下去,最后端起丫头送来的冰水,咕噜咕噜大口咽下去,又嘿嘿笑着,说:“母亲,二叔送来的橘子可甜了,哪能吐啊。”
一旁大肚子的女人拿着手帕又捂了捂鼻子,皱着眉头,像是责怪一样道:“也就是个橘子,为了橘子烫着自己,这多不划算,母亲你说是吧?”
老祖宗不置可否,只是好笑得摇了摇头,转而又跟大胖儿子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和少年说:“哈哈,让你个小辈见笑了,你大老爷就这样,碰着什么香的好吃的,那是姓什么也忘了,娘是谁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就知道吃,囤了一身的宝肉。”
大胖在旁边笑说:“没办法,我这辈子,就这点儿爱好了,母亲你别说我了。”
“好好,时惜,你把你的字画拿出来叫老身看看吧,听说当年的青州牧的字乃一绝,文人墨客无不称赞,说有风骨,有剑意什么的,我反正不懂,看看也好。”
少年静静看了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却觉得假得不得了,只是他又怀疑是自己感觉错误,所以暂且不管,听话的把字画打开,展示给老祖宗看。
随着字画展开,顾媻发现老太太一向看透所有的目光平静到几乎带有讽刺意味的暗含笑意,随后当他展开到最后落款的小字时,那目光瞬间好像穿越了许多许多岁月,停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融化。
那大胖倒是直白,又拿了个签子肉串架在烤炉上头,大剌剌的评价说:“不错不错,果然是极优风骨的!和二叔的字迹比起来都要气势强上几分,时惜啊,你先人果然不得了。”
老祖宗嘴角一扯,笑道:“再不得了又如何?如今也就只剩下这幅字了。”
顾媻真是无奈,太爷爷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果真是因为对太奶奶不好,纳了太多小妾,所以这会儿老太太还为她姐姐打抱不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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